第76章 规矩
16930 作者: 风雨共济
迎春低下头不敢回话。
她年纪虽小,可也知道这个府中尊卑有序。
像是她这样的庶女,连一些正经主子的丫鬟都比不上。
路仁知道迎春性格软弱,拍了拍她的小脑门,道:“今天时间不早,暂时先不换地方了,等我那边收拾完再接你过去。”
路仁转身离开,小厮昭儿已经在门外等候。
“那王婆子呢?”
“回二爷的话,已经被关在了马棚之中。”
路仁点点头道:“给我关好了,我明天还有用处。”
“遵命!”
路仁来到了松涛阁中,王熙凤依旧指挥着一众小厮干这干那。
招呼了王熙凤一声。
一个多月的时间,王熙凤和路仁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
夫妻二人来到了书房之中。
路仁将在迎春院中的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王熙凤。
王熙凤虽然已经嫁给了路仁,其实也才不到二八年华,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不知道如何处理。
“我的爷,这王婆子怎么处理呀?”
路仁笑了笑道:“怎么?不是想管家吗,怎么遇到这点小事儿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熙凤语气讪讪,为路仁端上了一杯热茶道:“这不是第一次处理下人嘛,没有经验。”
路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王熙凤闻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头翡翠貔貅镇纸——这是今早从嫁妆库房新取的,貔貅口中衔着的铜钱纹路硌得指腹发疼。
“二爷的意思是……”她忽的抬头,鬓边金累丝镶红宝石凤钗的流苏扫过耳畔,“当众行刑?”
案上汝窑茶盏里的碧螺春泛起涟漪,倒映出窗外斜插的湘妃竹。
路仁缓缓道:“新栽的竹子要浇定根水,新掌的权柄需见血光。”
“不过此事也不适合扩大范围。三春院里的婆子丫鬟小厮再加上我们自己院的,也就差不多了。”
“爷的意思是先在小辈院里立规矩?”王熙凤试探问道。
路仁笑道:“你这也不傻呀!”
王熙凤翻了一个白眼道:“你才傻呢!”
小两口笑闹一阵。
王熙凤叫来平儿,让她通知自家院子、三春院子里的婆子小厮丫鬟,明天巳时在松涛阁院中集合。
平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还是依言去办。
隔天。
巳时三刻,松涛阁前的青石板地被晒得发烫。
王熙凤扶着廊柱望向庭院,只见三春院的婆子们交头接耳挤在角落,绣橘、侍书等丫鬟攥着帕子站得规规矩矩。
自家院的小厮们却昂首挺胸列成两排,昭儿抱着马鞭站在当中,马鞭上还沾着昨夜从马棚带的草屑。
“都肃静!”昭儿高声喝止窃语。
路仁缓步踱到庭院中央,手中把玩着那支从迎春妆奁搜出的鎏金蝴蝶簪。
王婆子被两个小厮按在石凳上,白发散乱遮住半张脸,却仍在挣扎:“老奴伺候过姑娘……老太太知道了要心疼的……”
“心疼?”路仁冷笑,簪子猛地钉入石桌,簪尾的“荣国府制”小印深深嵌进木纹,“她心疼你偷主子的南珠抹额?心疼你贪没迎春姑娘五年月钱?”
他转身望向众人,目光扫过瑟缩成一团的丫鬟,“今日叫你们来,是要瞧瞧——荣国府的奴才,该怎么守规矩!”
王熙凤适时出现,月白绫罗裙裾扫过青砖,腰间的鎏金腰牌随动作轻晃:“按家法,偷主财者杖二十,发卖远乡。”
“念在王婆子伺候过姑娘,留她一条性命——”她顿了顿,指尖掠过翡翠貔貅镇纸的纹路,“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婆子鞭刑二十,合家赶出府去,昭儿,行刑!”
马鞭破空声惊飞檐角麻雀。第一鞭抽在王婆子背上,粗布衣裳裂开血口,她杀猪般的惨叫震得湘妃竹叶簌簌落地。
马鞭起落间,王婆子的哀嚎渐弱,只剩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
当第二十鞭抽完时,她已瘫在石凳上,后背的衣裳碎成布条,露出纵横交错的血痕。
路仁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对呆立的小厮们道:“把她拖出去,连同家人一并逐出府门。若再让我看见——”
他指了指石桌上颤动的蝴蝶簪,“就不是鞭刑这么简单了。”
庭院里寂静如坟,唯有竹影在青砖上摇曳,将血迹分割成斑驳的碎片。
“都听好了!”王熙凤提高嗓音,金步摇在鬓边晃出细碎金光,“从今日起,各院月钱皆到松涛阁亲自领取,但凡有克扣贪墨——”
她瞥了眼不省人事的王婆子,“王婆子就是榜样!散了吧。”
众人皆做作鸟兽散。
多少年了,荣国府没有如此狠厉的惩罚仆人,差点让一些人忘记了尊卑有别的道理。
路仁和王熙凤对王婆子一家的处置,如同一阵旋风刮过了荣国府。
贾母听得消息,嘟囔了一句:小儿胡闹。随后便不了了之。
贾赦则是多喝了几盏酒。
唯有贾政一家,对于贾琏发生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
仅仅是一次结婚,就能让人改变这么大吗。
二太太更是把手中的帕子都搅烂了,本以为王熙凤掌家之后,因为库房钥匙在她手中,肯定还得巴结着她。
可这小两口一声不吭,先在府中开始立威了。
王夫人冷哼一声,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就要发月例,到时候自有路仁和王熙凤来求她的时候。
双目微阖,她又重新默念起佛经。
迎春听着司棋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的说着刚才在松涛阁发生的一切。
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感动,这种有哥哥的感觉真好。
不提各家主子听闻此事有什么反应。
路仁和王熙凤这一番操作,反正是在仆人之中立下威了。
尤其是日头偏西时,王婆子一家被拖出府门的动静惊了整条街。
路仁站在松涛阁檐下,看着马车碾过青石板,扬起尘土遮住那婆子的脸。
昭儿立在身旁,低声道:“主子,各院的嬷嬷们都在传,说您苛待下人。”
“苛待?”路仁挑眉,指尖抚过石桌上的蝴蝶簪,“那就让她们接着传——”
他望向远方道,“传得越凶越好。”
王熙凤端着新沏的碧螺春走来,听见最后一句,忽然轻笑:“二爷这是要做荣府的活阎王不成?”
“阎王?”路仁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看见她眼底的光,“我知道这府里的规矩——新的规矩。”
茶香混着竹涛声漫过来,松涛阁的鸱吻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路仁此刻的眼神。
而在这目光之下,荣国府的奴才们终于明白:那个从前只知斗鸡走马的琏二爷,如今已成了松涛阁里说一不二的主儿。
他手中的马鞭,远比任何家法都更锋利,更沉重。
更深漏尽时,迎春第一次独自睡在路仁原先的院子。
雕花拔步床的帷幔被夜风吹得轻晃,她攥着颈间玉佩翻身,触到枕边冷硬的鎏金蝴蝶簪——那是路仁从石桌上拔下来硬塞给她的。
“姑娘可是怕了?”丫鬟绣橘端着安神汤进来,“二爷特意吩咐,今夜值夜的婆子都是新换的。”
迎春望着铜盆里摇曳的烛影,忽然问道:“绣橘,你说……若是我从前敢开口,是不是嬷嬷就不敢偷我的东西?”
绣橘手一抖,汤勺撞在碗沿:“姑娘哪里的话!都是那老货……”
“不怪她。”迎春摇头,将玉佩塞进枕头底下,冰凉的羊脂玉贴着后颈,“是我自己怕事。”
窗外竹影婆娑,像极了松涛阁前晃动的人群。
她闭上眼,却仿佛看见路仁挥鞭时袖口扬起的弧度。
听见王熙凤说“往后缺什么只管找嫂子”时的爽利嗓音。
原来这府里,真有人会为了她这样的庶女,在青石板上见血。
迎春抬头,看见窗纸上的竹影被月光剪得清晰:“明日你陪我去趟针线房吧。”
“做什么?”
“给哥哥和嫂子做双鞋。”迎春摸了摸案头的蝴蝶簪,“哥哥的鞋要做大些;嫂子的鞋要绣上花纹,她最爱这个。”
绣橘笑着应下,转身时看见迎春发间的头簪在烛火下轻轻颤动,像一只终于展开翅膀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