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灵台方寸悟心猿

，你可以姓胡或者姓孙。不过姓胡可不太好，‘胡’字拆分开来，‘古’者为老，‘月’者为阴，老阴不能化育，再者说，唯恐你几千年后犯了官家的忌讳。”

    说罢，他挥挥手，果断地说：“不要姓胡了，把犬犹旁去掉，就取‘孙’字为姓。”

    你看这“孙”字，繁体字写法，一个‘子’加一个‘系’，即关系的‘系’，如今简体字写作一个‘小’和一个‘子’，过去繁体写法这边是‘系’，念作‘孙’。

    须菩提祖师微微顿了顿，目光柔和地望向美猴王，继而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孙者，意为男儿。你此前不是讲自己无姓吗？从今日起，便定下你为男儿身。这‘系’字，一来有联结之意，二来还包含缠绕、寄存东西的含义，所谓‘系者应也’，这‘应’字，除了有应当、理应的意思，还可寓意婴儿。你虽有几百岁，心境却如婴孩般纯粹，真正的大人从不失赤子之心，正合你这般。往后，你便姓孙了，可听清楚了？”

    美猴王喜得抓耳挠腮，“扑通”跪地连磕响头，高声感恩道：“谢师父！我姓孙了，还请师父再赐个名字吧！”

    须菩提祖师捻须一笑，说道：“本门之中，有一套辈分用字，共十二个，即‘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如今排到你这儿，恰是‘悟’字，那为师便给你取名叫悟空。”

    “谢师父，我有名字啦，嘿嘿，我叫孙悟空。谢师父！”自此，这美猴王算是正式有了名号，姓孙，名悟空。这名字大有深意！“悟空”二字，重在“悟”与“空”。若想学佛，率先悟透其中奥义最为关键，一旦悟透，便能放下执念。所以，日后唐僧收徒，头一个徒弟、大师兄便是悟空，悟能、悟净都依次排在后面，那些都是后话了。“悟空”暗合《心经》“照见五蕴皆空”（色、受、想、行、识五蕴）义，须菩提解空第一，故而悟空之名排在首位。

    得名“孙悟空”后，这猴儿千恩万谢，欢喜得抓耳挠腮，从此就住了下来。初来乍到，他跟着师兄弟们都做些什么呢？无非是侍弄庭院里的花木，干些杂七杂八的活儿。要知道，拜师学艺哪有那么轻巧，岂能磕个头就坐等传道授业，专习高深道法？况且，百丈清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赵州洗钵、云门担米，俱是修行，桩桩件件、时时处处皆能磨炼心性。

    就这样，孙悟空跟着一众师兄弟在道观里操持这些杂活，寒来暑往，整整七年光景。这六七年里，每日清晨他都跟着师兄弟们上早课，晚间上晚课。每逢须菩提祖师登台讲法，孙悟空也随众人在台下正襟危坐、悉心聆听。闲暇无事之时，便上山砍柴，忙活这些杂务。

    列位，您道怎地？这一晃就是六七年光景！一日，须菩提祖师登上法台，众弟子早已在台下盘膝而坐，静候师父讲法。须菩提祖师手持拂尘，轻轻一晃，开口吟诵：“《道德经》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刚念了几句，孙悟空在台下，仿若心有灵犀，眼眸骤亮，猛地从蒲团上一跃而起，左蹦右跳，喜不自禁。

    须菩提祖师在台上瞧见，眉头微微一皱，出声呵斥：“成何体统，悟空！”

    孙悟空却依旧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回应：“师父，我听您讲到此处，心中畅快无比，故而喜不自禁。”

    须菩提祖师又问：“悟空，你来到三星洞多久了？”

    孙悟空挠挠头，憨笑着回道：“师父，我不太清楚时日，只记得上山砍柴时，发现后山有大片桃树，我吃那桃子都吃饱过七回啦。”

    须菩提祖师听后，微微点头，面带笑意地说：“你这记性，也是有趣。那后山名为烂桃山，山上桃树确实甚多。你既已吃饱七回，那便是过了七年了。七次春秋更迭，如今在这道观之中，你想学些什么呢？”

    孙悟空一听，赶忙上前一步，急切地说道：“不论什么，师父，您教我点就行。”

    须菩提祖师不紧不慢地说道：“本门有‘术’‘流’‘动’‘静’四大门类，旁门诸多，潜心皆可得正果，悟空，欲学何门？”

    悟空忆起南瞻部洲见闻，乐问：“师父，这与我曾见之书字样相仿，其中何意？可否学长生？”

    须菩提祖师佯作嗔怒：“休得胡说！此乃西牛贺州‘术、流、动、静’，与南瞻部洲那江湖杂谈全然不是一码事。你到底想学什么？”

    孙悟空又问：“我刚才听您说还有八小门，没错，八小门之中金皮彩挂、评团吊柳都可以学。什么叫金门？”

    须菩提祖师见孙悟空有疑惑，便耐心解答道：“金门嘛，说来倒也不难，这里面涵盖福金、雅金、千字金、嘴字金，还有呛金，……悟空，你想研习哪一项呢？”

    孙悟空眼睛一亮，满心好奇，追问道：“师父，您说的这些究竟是些什么门道？能不能学得长生之法？”

    在这厢，我对此门道做一些浅显的说明：“且说这请仙扶鸾，在旁人眼里，过去常被视作迷信之举。”其做法颇具仪式感，需事先准备好特制的丁字形木架，也有用竹圈或铁圈替代的情况，将乩笔稳固地安置其中。在木架下方，放置一个铺有细沙或灰土的沙盘，务必将沙面或土面抚平。接着，由两位鸾生（乩身）各伸出食指，轻轻扶住木架的横木两端，随后，口中开始念念有词，诵念请神灵降临的咒语。当仪式进行到特定阶段，奇妙的现象出现了：受鸾生手臂不自觉的细微动作影响，木架上的乩笔开始在沙盘上缓缓移动，留下或清晰、或模糊的字迹。旁人便依据这些字迹，解读为“神仙”降下的启示。在旧时的一些神秘仪式场景中时有出现，传说神仙降临皆驾凤乘鸾，因而得名。

    再讲讲这占卜筮蓍。占卜即算卦。“筮”字本意，是用蓍草占算。古人占卜，会取五十根蓍草，先抽出一根放旁边，这根代表天地未分前的太极，象征混沌与无限可能。

    接着，将余下四十九根分握左右手，左手象征天，右手象征地。随后从右手抽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处，此为“人”，构建出简易的天地人模型。

    之后，以四根为一组，分别数左右手中的蓍草，这是模拟四季循环。左手余数夹在无名指与中指间，右手余数夹在中指与食指间，若恰好整除，就把最后一组四根当余数。此时，手指间的余数加上代表“人”的那根，总数不是五就是九。把这五根或九根放到一边，用剩下的四十根或四十四根蓍草，再次重复分左右手、四根一组计数的操作。

    完成一次“分二、挂一、揲四、归奇”为一变，总共要三变。三变结束，用剩余蓍草数除以四确定爻的属性：商数为九是老阳，八是少阴，七是少阳，六是老阴，老阳老阴是变爻。

    如此重复六次，得出六爻，从下往上排列，就构成完整卦象。古人相信，结合《易经》卦辞爻辞解读卦象，便能占卜吉凶，窥探未来。

    正说间，只见须菩提祖师拂尘一摆，看向孙悟空，语重心长道：“但你且想想，这一门里的学问，归根到底不过是请仙佛、占卜筮蓍这些事儿，说到底就是算卦，从古至今，可曾见过哪个算命先生能长命百岁的？又怎可能借此求得长生？”

    孙悟空听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冲祖师拱手，急切地说道：“师父，这我可不学，还望您换个别的吧！”

    祖师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又问：“那在这剩下的三百六十旁门之中，有念经、拜佛、朝真朝圣之法，你可愿学？”

    悟空闻听此言，心急如焚，忙开口追问：“师父，学这个能长生吗？”

    祖师哈哈一笑，应道：“若要长生，如同壁里安柱。”

    孙悟空挠挠头，一脸疑惑，憨声问道：“师父，啥叫壁里安柱啊？俺老孙实在不懂。”

    祖师抬手指向远处的房屋，耐心解释：“你瞧那边人家盖房子，立起木柱，再于木柱间砌上墙，日子久了，一旦墙倒屋塌，那木柱岂能独善其身？必然也跟着损毁，这便是壁里安柱。学这类法子，求不来长生哟。”

    悟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直言道：“既然学这个不能长生，那俺老孙不学，师父，您再换个法子吧。”

    祖师见状，再次开口：“那我再教你一门，修粮守谷、参禅打坐、入定、闭关，你意下如何？”

    悟空眨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师父，这是啥意思啊？”

    祖师神色平和，娓娓道来：“修粮守谷，就是辟谷之法。人的骨骼之间存有空隙，那可是神气汇聚之处。不食五谷，守住这股神气，再佐以参禅打坐，入定思索，这是静修的功夫，你想学不想？”

    悟空心急，追问道：“师父，学这个能长生吗？”

    须菩提祖师微微摇头，面上满是无奈之色，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若要长生，恰似水中捞月。”

    悟空本满心期待，一听这话，猴眼瞬间瞪大，急得抓耳挠腮，原地蹦跶起来，扯着嗓子嚷道：“师父，您这话啥意思？俺老孙脑袋瓜直，您就别绕弯子啦，到底咋就水中捞月了？”

    祖师看着悟空这般猴急模样，不禁莞尔，抬手指向洞外，悠悠说道：“你看那山林间的水潭，每逢月圆之夜，明月倒映其中，光华璀璨，看似触手可及。可若你真伸手去捞，手掌入水，那月影便瞬间破碎，只余满手波光，什么也捞不着。这长生之法若如这般，看着有望，实则虚妄，便是水中捞月啊。”

    悟空听罢，瞬间面如霜打，脑袋晃若拨浪，急切嚷道：“师父，这么说来，这个方法也是不能长生了，我不学，师父，您再给我换一个别的吧，我一心只求长生之法呀。”

    祖师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悟空，缓缓开口问道：“那么为师教你动字门的功夫如何？这其中的门道也颇为有趣呢。”

    悟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身体微微前倾，迫不及待地问道：“师父，什么叫做动字门的功夫？快给徒儿讲讲吧。”

    祖师道：“动字门中嘛，是‘采阴补阳，攀弓踏弩，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燔茅铸鼎，进红铅，炼秋石’这些。此乃道家一种传统的修行理念，旨在调和人体阴阳之气，以达超凡之境，不过其中门道高深且颇具争议。就说这‘摩脐过气’，乃是通过按摩肚脐，引导气血周身循环，是道家独特的功夫。还有这‘燔茅铸鼎’，需精心搭建一座青铜铸就、炉身刻满符文的丹炉，以茅草为燃料，燃起烈烈火焰，借天地灵气开启炼丹大业，底下烧火，上面以锅炼制丹药。动字门中诸多法门，多与炼丹相关，虽蕴含古人追求超凡的智慧，却也因种种缘由惹来争议。悟空，要是让你学这些，你想学吗？”

    孙悟空听闻，连连摆手，一脸决然地说道：“师父，您说的这些，莫说是炼丹制药，便是听起来稀奇古怪的各类门道，徒儿一概没兴趣。只问这动字门的功夫，到底能不能助徒儿求得长生？”

    须菩提祖师回道：“如同土坯摇窑。”

    孙悟空着急地说：“师父，您怎么又拽文了？行不行？我跟着您都七年了，虽然我也练字、读经书，可您这话实在难懂，什么叫‘土坯摇窑’啊？”

    须菩提祖师解释道：“悟空，你见过烧砖烧瓦吧？把土剁成砖的形状，要放到窑中去烧。经过火的锻炼，这砖才能烧硬，才能用，才能抵御风雨。可是这土坯刚成型，放在窑前还没有入窑，未经锻炼，这块土坯倘若遭遇暴雨，就会化为乌有。所以说，学这动字门的功夫想要长生，是不可能的。”

    孙悟空一听，站起身来，决然说道：“师父，不学，既然都不能长生，师父，这些功课我都不学。”

    须菩提祖师面色一沉，眉头微蹙，眼中隐有恼意，沉声道：“悟空，这不愿学，那不愿学，你究竟要怎样？哼，今日便让你尝尝戒尺的滋味！”言罢，袍袖一拂，径自从旁侧小仙童捧着的器物中取过戒尺。那戒尺古旧，木质纹理间似藏着悠悠岁月，入手沉甸甸的，透着师门的规矩与分量。

    祖师手持戒尺，猛地扬起，在空中短暂凝势，随即重重落下，“啪啪”两声，清脆震耳，在法堂内激起回响。四周师兄弟本正各自修习，此刻皆惊得侧目，面露诧异。

    打完，祖师双袖一甩，带起轻微气流，转身背手，昂首望向洞外天光，那光影斑驳，仿若藏着什么隐秘指引。俄而，目光回转，深深瞥向孙悟空，眸底幽光一闪，便踏步而去，步履沉稳，衣袂飘飘，须臾间没入后殿。

    孙悟空挨了这两下，脑袋嗡鸣，懵了片刻。待回过神，抬手轻抚痛处，眼珠子滴溜乱转，心下暗忖：师父素日疼他，今日这举动，定有文章。在这学艺七载，师父行事每每深意暗藏，难不成……想到此处，心中既惊又喜，望着祖师离去方向，目光渐凝，似已拿定主意。

    这般想着，孙悟空虽然脑袋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了几分期待。他眼睁睁看着师父一步步走出法堂，身影渐行渐远，朝着方丈院的方向走去。须臾，只见师父进入方丈院后，缓缓伸出手，将那扇厚重的门给关上了，“吱呀”的关门声在此时听来，仿佛也带着别样的意味。

    旁边这帮师兄弟可不干了，平日里，师兄弟们就对这动字门里神秘莫测、如同蕴含天地机要的炼丹之法好奇不已，常聚在一块儿讨论，盼着祖师能多讲讲其中精妙，今日被孙悟空这般一搅和，自是满心不悦，都指着孙悟空说道：“瞧你把师父气的，该讲课不讲课，走了，我们还想听听那炼丹妙法怎么回事呢！你看师父话说半截，被你给气的回去了。说你是猴子，你就是猴子，这么淘气，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到底想学什么？”

    众人皆知，孙悟空平日里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可一到夜晚，临近三更天时，他却全然没了往日的随性。此时，月挂高空，夜色深沉，孙悟空麻溜地起身，迅速穿好衣物，悄无声息地向着须菩提祖师所住的方丈院赶去。

    来到院门前，只见前门紧闭，他眼珠子一转，便轻车熟路地绕道往后门奔去。嘿，那后门果真半掩着，仅留一道窄窄的缝隙，仿佛在特意等待着他一般。孙悟空见状，心中暗喜，悄声自语道：“哈哈，果然俺老孙猜得没错。”说罢，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推开后门，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

    紧接着，他又来到祖师的寝室前，那门同样半掩着。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再次轻轻推门而入，同时抬手整了整衣衫，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一步一步谨慎地朝屋内走去。

    待走到须菩提祖师的榻前，借着星斗与月色倾洒而下的银辉，他瞧见祖师一手托腮，一手搭在胯上，面朝里安然躺在床榻之上，呼吸均匀而平缓，显然睡得正香。孙悟空哪敢有半分惊扰，赶忙轻手轻脚地屈膝跪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静静等候着。

    不多时，只听得一阵清脆且富有节奏的“哒哒哒”，仿若木鱼轻敲的声响传来，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咚咚咚”，恰似远处传来的钟鸣余韵。声响过后，须菩提祖师躺在床榻之上，口中念念有词：“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智人传妙诀，空谈舌困口干。”念罢，祖师猛地一挺身，坐了起来，随后不紧不慢地双膝一盘，将拂尘稳稳地搭在膝盖之上。

    祖师抬眼，看向床榻前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