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杯中的酒色琥珀透亮，边缘裹着一层薄薄的雾，白迟嘉宁喝了一口酒，对着调酒师说。

    “苦精和酸葡萄汁的比例调得很稳，酸感干净，没压味觉，能提升整体层次，酸甜味刚刚好，人类对甜味的东西果然略胜鬼市一筹。”

    调酒师边擦着玻璃杯边有些皱眉。

    “拉弗格打底，加了几滴苦精和黑樱桃糖浆。只可惜，橡木片烟熏的基酒撑不住，拉弗格10年里调和了劣质的威士忌，而且年份太浅。泥煤味被酸味一压就没了，应该是为了节省成本。果然，实打实的用料还得看我们鬼市。”

    调酒师眉头更加紧锁，偷偷打量着李洛槐和白迟嘉宁。

    “鬼市的酒真是把你这张嘴给养刁了。”

    “这样调，真是得不偿失。但不过，也不是不能喝。毕竟除了基酒比例不行，其他也还凑合吧。”

    李洛槐一脸震惊的望着她。

    “喂，把你这张毒嘴给我收收，这不是在冥界。”

    她压低了声音说了冥界两字。

    白迟嘉宁反应过来看了她一眼，一脸“你真是大惊小怪”的表情，随后漫不经心的和调酒师搭话，趁机用食指打了个响指。

    调酒师停了几秒，紧皱的眉头舒展，自言自语道。

    “我刚刚擦没擦杯子啊。”

    李洛槐这才想起，对于有灵力的判官来说，有了和人间随意接触的权利，消除对方的短时记忆，根本算不上问题。

    因为不知道如何辩驳白迟嘉宁刚刚猜测自己喜欢粟青的事实，她的潜意识习惯决定从根源上否定谈话的开始，让自己占据逻辑的上风。

    “那个，我......我刚刚跟你聊的时候，发现其实她也没让我那么烦。这说明你的猜测逻辑肯定不通，也就是反向说明我对她并不是喜欢。”

    “没那么烦你你找我干嘛，有病啊？”

    “而且我刚也没说你喜欢她啊！我只是说有没有可能？”

    “喂，我好歹也是冥神，你就跟我这样说话？”

    白迟嘉宁一脸懵圈，在冥界工作的李洛槐，向来是有事说事、干脆利落的典范。

    哪怕是等级最小判官，面对这位鬼小姐时，也不会因为她是冥神而害怕退缩，毕竟她从不仗势压人。

    若真有人在她面前露怯，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她那近乎摄魂的绝世美貌，令人看了会羞赧不敢直视。

    另一种，则是她身上那股冷冽的威压，天生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人敬畏的同时，更多的是莫名的畏惧。

    “我今天收的一个亡灵，生前被工作压榨得喘不过气来，临死前突发心梗。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下属咆哮的：‘你就跟我这样说话？’然后就……嗯……”

    “好吧。”

    白迟嘉宁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有一天冥神也会成为腌入味儿的人间牛马。”

    李洛槐白了她一眼，懒得搭理。

    “轮回道那边，怨灵屏障怎么样了？”

    她转而问道，语气重新冷静下来。

    “转世混乱的情况还是很多。”白迟嘉宁回道。

    “但自从你掌心浮现出第一道颜色之后，判官们要写的卷宗明显少了些，应该是你掌心和花痕灵卷连接的灵力，开始能安抚一些怨气没那么大的怨灵了。”

    “真的假的？”

    李洛槐蹙了蹙眉，抬起手，发现掌心痣旁边那道红色条纹的颜色越发亮丽。

    “真这么有用？”

    “哦对，还有件事。”

    白迟嘉宁忽然像想起什么。

    “花痕灵卷上的字全都消失了，开始浮现出一些花朵。”

    “什么意思？”

    “清明节自己回去问你婆婆吧。”

    李洛槐还没来得及追问，白迟嘉宁已经掏出一部崭新的手机。

    又从穿在卡其色棉外套里的蓝色条纹衬衫，贴近心口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那天周青颖写给她的号码纸条。

    “对了，我刚买的手机，但不会用。你教教我？”

    李洛槐挑眉有些诧异：

    “你哪来的钱？你那点俸禄只能在冥界花吧？”

    白迟嘉宁笑嘻嘻地靠过来：

    “当然是托了你的福。为了帮你完成任务，好和人类沟通，我被授予的一些特权。”

    她无奈地看着她：

    “你和黑心无偿又可以有灵力，又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还不用承受人类生活的压力。总结：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干吃苦呗？”

    “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滚。”

    还没等她说完，她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手机和纸条，干脆利落地拨通了号码。

    电话拨出，铃声响起。

    白迟嘉宁整个人像卡住了的动画人物，呆呆盯着屏幕。

    “这是第一步吧？”

    她小声问：“那第二步呢？”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低沉撩人的松弛音色发出的“喂”。

    周青颖在餐桌上接起这通陌生号码的来电。

    李洛槐默不作声地把手机递到白迟嘉宁耳边。

    “接吧。”

    白迟嘉宁眼神里的震惊几乎凝成了实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掐死李洛槐。

    她手指微颤，小心翼翼地接过电话，小声回了一句：“喂？”

    周青颖用一只手的修长食指，指着大家绕了个圈，随后食指回到饱满柔软的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嬉笑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

    酒精微熏的气氛里，昏暗灯光下的餐厅仿佛忽然按下了慢放键。

    舒缓的音乐在耳边流淌，众人趴在宽大的桌面上，瞪着水润润好奇的八卦眼，看向周青颖。

    而周青颖的眼神里，正悄悄浮现出一抹惊讶，还有掩不住的兴奋。

    “喂，是你吗？”

    “是我，我......我叫白迟嘉宁。”

    “你在干嘛。”

    “喝酒。”

    “在哪里？”

    她问了一句李洛槐。

    “这是哪里。”

    “萧庭路的杳无音讯。”

    她回复。

    “萧庭路的杳无音讯。”

    “你吃饭了吗？”

    “吃了。”

    “饿吗？”

    “不饿。”

    她轻咬了下红唇，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随后细长的眉毛往上一挑。

    “我就在附近，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好。”

    白迟嘉宁几乎来不及反应，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依着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拜拜，白，迟，嘉，宁，好好听的名字！”

    “拜拜。”

    她机械地放下手机，整个人慢了半拍地转头看向李洛槐，眼神写满生无可恋：

    “完了，我今天这么丑……”

    而另一头，电话竟还没挂断。

    周青颖轻轻一笑，语气平稳故作矜持：

    “嗯？你刚刚说什么？”

    白迟嘉宁愣了一秒，才意识到对方还在线。

    她猛地捂住嘴，惊慌失措地看向李洛槐，眼神明晃晃写着：

    怎么回事！？她还在听！？

    李洛槐一脸“终于整到你了”的得意表情，晃了晃手机，轻飘飘地说：

    “现在挂掉了。你可以说了，她听不到了。”

    周青颖刚挂掉电话，立马像被点了火似的腾地站起来。急匆匆地掏出小镜子和口红，先补妆、抹唇、整理发丝，动作飞快却小心翼翼，生怕漏掉哪个细节。

    镜子里她的眼睛亮得发光，神情里满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趴在桌子上的众人纷纷学她刚刚的语气起哄。

    “白～迟～嘉～宁～！”

    “好好听的名字！”

    “哎呀，好～好～听～的名字啊！”

    她害羞的脸一红。

    王时雨边笑着边觉得有些奇怪。

    照理说，像她这样美艳、成熟又性感的女人，向来都是男生趋之若鹜，从不缺人追。

    但她从未见过她对哪个男的这样主动，甚至有点儿神魂颠倒的样子。

    拿着小镜子笑着补完妆和口红的她两手兴奋地围抱在粟青肩上，激动得像小孩摇大树一样晃了两下：

    “你太准了！等我回来，一定要再给我算算！”

    粟青瞪大眼睛，震惊得差点把水杯摔了：“是……那天那个人？！”

    “对！”

    王时雨关注的点是，为什么她不知道和粟青有关的事情，但是周青颖却知道，有些不悦。

    “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回来跟你说。”

    然后飞快地踩着高跟鞋小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姨母级的八卦笑容。

    孙雨墨眉头一皱，小声嘀咕：

    “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

    吴谦眯着眼，像嗅到了八卦的气味，语气带着不确定：

    “白迟嘉宁……听着像个女生名字欸。”

    “我也觉得！”

    “白迟嘉宁，怎么听都不像男的。”

    王时雨不动声色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应该不会？我认识她这么久，她一直聊的都是男的。”

    吴谦轻摆了摆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说不定哟，往往那些看似最不可能的事，也许暗藏无限可能和命运别有用心的转机。”

    清吧里灯光幽暗，李洛槐脸颊红扑扑的，语气却依旧清冷如水：

    “挂掉了。你可以说话了，她听不见了。”

    白迟嘉宁一副无语凝噎的样子望着她。

    “我让你教我，没让你打过去啊。”

    “让我教你打电话，又不让我打电话。这就很矛盾啊，你的逻辑明显不通。”

    “天天逻辑逻辑的，一个碰了自己的东西巴不得把对方手指头砍断的神，竟然答应和一个女孩同居怎么没说不符合逻辑？”

    “你怎么知道我和一个女孩同居？”

    李洛槐眼神一凛，语气顿了顿：

    “你怎么知道我和一个女孩同居？”

    “鬼市都传疯了。”

    白迟嘉宁有些心虚的喝了口酒。

    她根本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嘴碎。鬼市上能知道他行踪的，除了黑心无偿别无他人。

    她眼里闪着一丝不悦，干脆利落地拿下衣架上的风衣披上，转身就走。

    “去哪儿？”

    “找八卦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