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一日游

    从绿砂丘运来的新鲜草莓每个都圆润饱满，此刻正在黄铜锅里与冰糖融成漂亮的胭脂色。

    叶晚拿着木勺不停在锅里搅拌，果肉与糖浆在搅拌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把木勺沾染上一层漂亮的草莓糖壳。

    “名人效应”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自那篇报道之后，大批勇士来小酒馆订购辣鱼饼紫菜包饭和草莓蛋糕，并称呼其为“勇者套餐”，搞得连鱼饼和草莓都涨价了不少。

    然后叶晚的思绪又重新回到琪拉雅身上，想起报纸上的故事还有她那天喝醉后说的话......

    尤安咳嗽了一声。

    叶晚继续一边熬煮草莓酱一边放空。

    尤安又咳嗽了一声。

    叶晚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需要给你一块甘草片润润喉咙吗？”

    后者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下锅：“快糊了，上窜下跳的酒馆老板叶晚小姐。”

    “啊啊啊啊啊！”她一下跳起来，赶忙去接了点清水倒进果酱里，“滋啦”一声，一阵白烟冒出来，叶晚又手忙脚乱往锅里滴柠檬汁。

    成天臭着脸的尤安难得笑出声，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眉眼度上层金边。

    叶晚放下手中柠檬，盯着他瞧一会儿，也笑起来：“那就多谢满脸奶油醒来的莴苣小伙儿的提醒了。”

    他的笑容在脸上戛然而止。

    两人正在厨房大眼瞪小眼，艾玛轻车熟路的打开门：“日安，两位，又在相爱相杀呢？”

    “只有相杀。”叶晚干巴巴的说。

    “哦成天在一栋房子里没事就琢磨怎么杀死对方也很有趣。”艾玛耸耸肩，在叶晚反驳前说明了来意：“想去地下城逛逛吗？”

    “可是，不是只有勇士......”

    艾玛挥挥手：“普通市民也可以进第一层的哦，因为第一层的魔物等级都很低，基本都被之前的勇士们消灭光了，现在那里免费供市民观光，而且地下城的居民们做的食物都很好吃哦！我非常喜欢一种阎魔大王地狱拉面。”

    叶晚对地下城起了些兴趣，既然很安全的话，去一探究竟也无妨。

    “那太好了，我很感兴趣。”叶晚说。

    勇者大会的开幕仪式在市政厅门口的圆形鸢尾广场，各个协会扛着巨大的、绘着纹彩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广场中央的喷泉喷涌出七色的水花，在广场架起一条彩虹桥。

    在开幕仪式上讲话的是卡尔梅特的市长先生，他是个梳着八分刘海的侏儒，差不多只有叶晚腰这高，有市政厅的工作人员提前在魔法扩音器前垫好了木箱。

    今天的阳光真毒，广场人又多，叶晚擦把汗，悄悄跟艾玛咬耳朵：“这就是传说中的市长？”

    艾玛点点头：“小报说他有矮人血统，所以才能短短一年时间内在城郊找到三个黄金矿，然后破格提拔为了市长。”

    矮人是生活在地心深处的种族，大部分矮人都是天生的旷工和淘金者，它们靠本能来感知宝石矿和黄金矿的位置。在《魔法生物保护法》颁布之前,许多恶毒的商人捕捉矮人来为他们寻找黄金跟矿脉。

    市长先生确实跟矮人一样长了一张很不高兴的脸，但由于职位的特殊性，为了市民手中的选票，他不得不呲着大牙露出一个巨大的假笑。

    在叶晚看来，还不如不笑。

    当远处钟塔被小精灵敲响正午的嘹亮钟声后，一名身着圣袍的巫师挥动起魔杖，地上的鸢尾花浮雕突然往后退了一下，而后广场中央的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市长先生激动地说：“现在，我宣布，王国第124届勇者大会正式开幕，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欢呼声，欢迎勇士们进入地下城！”

    广场边缘的烟火瞬间冲上明亮的天穹，这白日焰火是银金色，炸出万千的金银飘带坠落。

    在市民的高呼声中，早已做好准备的勇士们纷纷跳进了那个洞口。

    叶晚问道：“那我们呢？”

    “游客的观光道在另一侧！”头戴鸢尾花形状帽子的志愿者大声维持秩序：“游客们切记，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只能在地下城一层游览！”

    绕过广场后面，有一个类似升降梯的建筑物，上面刻满了金色的符文，游客排成长队，一批一批进去。

    好容易排到叶晚她们，一进去就闻到一股陈旧的腐木气息，叶晚好奇：“怎么一股味儿。”

    “得啦，这升降梯一年只开一次，你就别嫌弃了。”艾玛说。

    升降梯缓缓下沉，四周都是一片寂静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升降梯稳稳停了下来。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志愿者分发的照明石，而后走出了升降梯。

    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位志愿者：“小心，这里的路十分凹凸不平，一定要注意脚下！”

    这里有着洞穴特有的湿意，借着光能隐隐看到幽森的苔藓攀爬在洞穴上，偶尔有水滴从头顶滴下来，浇了松饼一头。

    “吱！”它飞速晃晃脑袋，那些水滴溅到叶晚脸上。

    她抹把脸：“我到底为什么非要来这个地方，可以回去吗？”

    “不能。”艾玛无情的说道：“出口的升降梯在另一侧，必须把这个洞穴走完。”

    又一滴水打在叶晚的头上，尤安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一把扔在她头顶。

    “天怎么黑了，我失明了？哦哦是你的外套啊，谢谢你尤安。”

    后者道：“只是为了避免你再次尖叫。”

    叶晚把他的外套撑到头顶，松饼哧溜一下也钻进来。

    在走了一大段艰难的路，又下了一个螺旋石梯以后，地下城终于热闹了起来，这是一个地下大型广场，许多人在摆摊。

    “以前这里是巨魔的盘踞地，而且特定地点还有坠石落下，不过大家放心，现在这一层完全商业化了，潜在的危险已经被有关部门全部清除了。”有导游领着一队游客，详细在介绍。

    “哦真糟糕，我没看到去年那个阎魔大王地狱拉面的店，那个拉面真的很好吃，有巨厚的、卤得入味的一大块叉烧，奶白色的鲜浓汤底，劲道的面条还有半个完美的溏心蛋，而且那个辣椒粉也又香又辣，老板还会舀一勺很香的炸蒜片给我。”

    艾玛看上去很失落，叶晚只好安慰她：“豚骨拉面我也会做，回头你详细给我讲讲，我给你复刻。”

    广场很多的小店，叶晚对在最外侧的一家画着披萨的店起了兴趣：“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费力推开斑驳的木门，一阵烘烤的香气就从店里头传了出来，墙壁上几个月光藤果实散发着弱弱的灯光，把店里照得既陈旧又昏黄，小店没有单独的桌子，只在中间摆一个极长的木桌，上面一层积年的沉油。

    尤安皱起了眉头，他有点洁癖。叶晚却很兴奋，这种凌乱的小店最容易出美味。

    “三位要点些什么？”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有点像巨石滚落悬崖的轰鸣。

    叶晚转身，被吓了一跳。

    说话的是个岩石人，石头做的脑袋，石头堆成的身体，它很高，跟人说话的时候微微弯腰。

    “呃......这个”叶晚赶忙抬头去看墙上的菜单，却发现那些符文她根本看不懂：“有推荐吗？”

    “哦，本店的特色菜那必然是地狱熔岩红肠可可披萨！”岩石人热情的说。

    “当然了，你们要选别的也可以。”它把两只石头做的手用力一握，碎石摩擦的沙沙声传来，叶晚几人亲眼看到一堆石头屑从它掌心滑落。

    很像是威胁。

    于是叶晚几人坚定地表示她们只想要地狱熔岩红肠可可披萨，岩石人满意点点脑袋，把一堆不知什么燃料扔进石窑里，火焰一下蹿到天花板。

    接着它又从栏杆上取了一截红肠，直接用手掰到饼皮上，又抹一层巨厚的蘑菇酱。

    最后几人亲眼看到它把一盒芝士全部扣在饼皮上。

    艾玛悄悄说：“这能好吃吗？”

    “我们似乎进了一家黑店。”叶晚对这个披萨的味道已经不抱希望。

    但是很快，一阵浓郁的芝士香、蘑菇香、番茄罗勒的酸甜香气扑面而来，岩石人自信地把石窑里烤熟的披萨拿出来，摆在她们面前。

    作为一个岩石的好处，那就是从火里拿食物不用戴手套。

    巧克力色的可可饼底烤得焦脆，装着流心的卷边高高隆起，中间是厚厚的、铺得满满的一层红色蘑菇酱和番茄罗勒酱，又撒了翠绿的欧芹碎和粗颗粒黑胡椒，被掰断的红肠虽然看上去有点丑，但是烤出了一层油脂，肠衣看上去油润发亮。

    竟然看上去有点好吃。

    叶晚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一人拿了一角，岩石人店主很舍得放马苏里拉芝士，扯开披萨的时候，那丝拉了老长。

    可可饼底是酥脆微甜的，配上里头包的甜芝士酱，更像是在吃一份小甜饼，中间的饼皮很有韧性，蘑菇酱十分浓郁，而番茄罗勒的酸甜风味则中和了芝士带来的腻。

    再咬一口烟熏红肠，微焦的肠衣爆开，里头鲜香的肉汁溢出来，最后叶晚吃到马苏里拉芝士的浓郁奶香，各种美味极其具有冲击力。

    三个人很快分完一个披萨。

    “还要一个打包！”叶晚飞快的说。

    岩石人微微颔首，接过叶晚递过来的钱，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叶晚满足的拎着披萨往回走：“地下城的吃食不仅美味，还很有特色，可惜我要回去开店了，明天再来逛逛。”

    艾玛还想再玩一会儿，又恰巧碰到了熟人，她跟叶晚打个招呼，而后两人分开了。

    于是叶晚、尤安和松饼一起去了出口处，那仍然是个古老的、有各色花纹的升降梯。

    “这个披萨我回酒馆要复刻，一定能大受欢迎的，对吧松饼？对吧尤安？”

    松饼开心点点头，尤安则重新抱住双臂：“也就这样吧。”

    “你把嘴角的芝士擦擦呢。”叶晚盯着他。

    后者气急败坏地去抹嘴角，发现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叶晚哈哈大笑了起来。

    升降梯缓慢升到一半的时候停了。

    叶晚的笑凝结在嘴边：“？”

    尤安抬头看那腐锈的零件：“不会是坏了吧。”

    “你不要乌鸦嘴啊！”叶晚惊恐地扒住脸。

    话音刚落，升降梯开始缓缓下沉。

    “等......等等。”

    升降梯没有在负一层停住，而是又开始往下降，志愿者拿着个大喇叭冲他们喊：“坚持住！我马上去找治安官救你们。”

    升降梯还在下沉，起码沉了有十分钟。

    叶晚瑟瑟发抖：“我们不会要死了吧。”

    “你不要乌鸦嘴。”尤安回她。

    最后升降梯平稳在一个乌漆墨黑的地方停住了，而后门缓缓打开。

    叶晚闻到大海的咸腥味。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叶晚和尤安站的地方是沙滩，对面是类似大海的黑色水池，有什么东西缓缓游了过来。

    一只巨大的八爪章鱼从黑水里冒了出来。

    尤安立刻从腰间拔出剑，挡在叶晚面前，叶晚赞许道：“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有佩剑呢。”

    那丑陋的、巨大的八爪章鱼没有发起进攻，它只是突然像人族一样，把几只触手优雅交迭在身前，然后开了口：“请问，什么东西可以结成冰？”

    声音像是蔫吧的海藻。

    叶晚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耳熟。

    尤安一个“水”字还没发出音，就被叶晚一把子捂住了嘴。

    她想起来了，她全想起来了，当她端着啤酒满酒馆乱窜的时候，琪拉雅讲的地下城故事。

    “二十一层的大湖里有只巨型章鱼，可能是从迷雾之海偷渡来的，身形庞大，它会问你问题，如果你的回答提到‘水’字，它就会出其不意的用触手把勇者拖进水中，勇者们要不被淹死，要不被它一口吃掉。”

    等不到回答，八爪章鱼看上去失去了点耐心，它不耐烦的把触手一下扑到沙滩上，大量黄沙撒到叶晚的头上：“回答我的问题，什么东西可以结成冰！”

    叶晚仍旧捂着尤安的嘴，她脑子快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被你伤害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