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端幸福

    三天后，蒋颂冬即将启程去首尔开始为期一个月的舞蹈集训，一家人在机场送别。

    秦姨将他行李里的东西念叨了个遍，大到倒春寒的棉袄，小到受伤用到的创可贴，再三确认他没有漏带后，不舍地抹抹眼角。

    这孩子自出生起，就没离开她这么长时间。

    “去那边记得好好吃饭，都说韩国的饭难吃，你还在长身体，再难吃也别饿着自己。”

    他乖顺地点头说好。

    徐襄灵伸手替他理理卫衣的帽子，双手搭在他肩膀，柔和的母性光芒下，有着深切的笃定与信任。

    “你是我徐襄灵的儿子，既然要选这条路，就必须出类拔萃，知道吗？”

    “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点头，目光坚定像个战士。

    最后，她温柔给予他一个拥抱。

    “但也记住，不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回头。”

    广播里开始播报他的航班行李托运的截止时间，徐襄灵和秦姨带着行李箱赶往托运处，留初善最后告别。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眼眸略带戏谑，伸手揉揉她头顶，动作轻柔。

    任初善点头，从左兜掏到右兜，终于找到她编了好几个晚上编成的星座手链，然后细致地将它系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这个手链可以给你带来幸运，哥，你去首尔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这是你给傅月淮编过的那个？”

    他表情略显森冷，眸子里透着一丝丝不悦。

    前段时间她回家后总跟那几根绳子过不去，后面那几根绳子编成的又土又难看的手链出现在傅月淮手上，他那时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到现在都记得如此清楚。

    作为气质打扮别具一格的少年，他最不屑与人撞同款。

    可看她垂着眼眸的欢喜模样，那句“丑死了，我不要。”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都是星座手链，但不一样的，你这个是天蝎座。”

    “哥，集训加油！等你回来看到更厉害的样子！”

    他轻呲一声，却也没取下的意思了，看了眼时间，最后捏了把她的脸。

    “今天下午有个快递，是我送你的礼物，用这次比赛的奖金。”

    “是什么？”她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

    “一个相机，适配你现在的水平和未来更高阶的摄影需求。”

    一万多的奖金买不了高配的索尼相机，他其实动用了自己的小金库。

    “不说了，我要去安检了。”

    他潇洒转身，任初善幸福地蹦起来，后知后觉地在身后开心地挥手。

    “谢谢哥！”

    “等你学成归来，我帮你拍舞蹈视频！”

    蒋颂冬笑着迈步，向身后的她随性摆手，脚下生风。

    身侧是亲人的爱与支持，他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雀跃勇敢前行。

    却不知，盈满则亏，这样普通温馨的场景，很快将变成奢求。

    蒋颂冬离开的一个月里，容城光速进入夏天，信达的校园被葱茏茂盛的绿意包围。

    怕热的楚霆威每天要去超市买好几次水，他偏爱碳酸饮料，在大家食欲不振或多或少掉肉的夏天，他又胖了五斤。

    听说蒋颂冬去韩国追梦后，宋镜仪勇敢地跟父母提出她的诉求，她想参加青少年模特大赛，重新追逐自己的明星梦想。

    在跟父母坦白上次的欺凌风波后，没想到她心中专制苛刻的父母竟答应了她的需求，前提条件是期末考试的成绩要达到优秀。

    比赛的主办方要求上传几张艺术照，她没有选择大众化的影楼，而是跟小伙伴们一起到容城花开烂漫的公园里，由任初善掌镜，拍下她最青春活泼的模样。

    她的新相机的出片效果极佳，在得知是蒋颂冬赢了比赛送她的后，宋镜仪羡慕到眼红了。

    “果然，有哥哥的妹妹是最幸福的，初善，你命真好。”

    初善笑着挠挠脖子。

    “嗯呢，我上辈子应该是爱做好事的好人。”

    而被他们硬拉过来举着打光板补光的傅月淮听到了，第二天默不作声地同意了隔壁机器人小队张老师的盛情邀约，专心投入决赛的准备中。

    原本缺乏思路与创意的机器人作品，经过他的优化改造，两周后，再次轻松地卫冕冠军。

    那个周末他邀请她去家里做客，一起庆祝这次比赛的胜利，吃完晚饭后，他把这次比赛的奖品—某新贵科技公司研发的机器狗送给了她。

    她一开始不肯要，他的爷爷奶奶就坐在躺椅上望着两个孩子笑，阳光洒在老人慈祥的脸上。

    “初善，你收下吧，奶奶她从小就怕狗。”

    怕狗，连机器狗也怕吗？初善有些吃惊。

    奶奶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笑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温婉动人。

    “如果初善觉得不好意思，那放假的时候多来我们家做作业吧。”

    “做完作业，跟奶奶一起做鲜花饼，跟爷爷一起去公园拍照怎么样？”

    两位老人都是退休的高知分子，儒雅亲和，傅月淮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可能由于父爱母爱的缺失，他性格封闭，喜欢冷冰冰的机器人，不爱和人打交道。

    初善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这个活泼的小姑娘能让傅月淮冷淡的脸上出现生动的表情，能能干大方地脱下鞋子踩在泥土地里帮奶奶的花圃松土，也能喜欢扛着长炮在公园拍鸟拍树的爷爷打成一片，他们都很喜欢她。

    在他们的期待下，任初善抱着机器狗回家了，在晚上同蒋颂冬的视频电话里，她分享最近发生的事，黑亮黑亮的0307也拥有了出镜的机会。

    “它为什么叫0307？”屏幕里的蒋颂冬露出疑惑的眼神。

    任初善捏着下巴思考道：“可能是它的出厂编号吧。”

    “它会什么才艺吗？”

    蒋颂冬也是第一次接触机器人少年，对它充满好奇。

    任初善骄傲地向它施令：“0307，请做一下自我介绍。”

    一个滑稽的又略带机器腔调的嗓音响起。

    “好的主人，我是0307机器狗，我不但拥有后空翻、跳舞和唱歌等才艺逗主人开心，还会帮主人捡垃圾和收拾房间，当然，我最大的任务是保护主人。”

    蒋颂冬好奇：“你的主人是谁。”

    机器狗的电子大眼冒出两个粉色的桃心，然后听到它说：“我的主人是任初善，她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善良的小女孩，我特别喜欢她。”

    任初善被它逗得笑得前仰后合，蒋颂冬也跟着笑，过了会莫名嗅到了一股不正常的感觉。

    这肯定不是机器人的出厂设置。

    “你说它是傅月淮送给你的？”

    “嗯。”她乐呵呵地点头。

    蒋颂冬比她大一岁多，在某些事情上更早熟，想起那个每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子，他不自觉有了作为兄长的危机感。

    犹豫片刻，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初善现在完全不开窍，有话说太早，反倒让人想入非非。

    “哥，你呢，今天有没有被老师表扬？”

    他每天会和她分享集训的经历，这次去首尔也让他真正感受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和世界各国的优秀舞者一起学习，压力与收获并行。

    他拿出一张神秘的金色名片，上面印满韩文。

    “今天是考核日，有外面的老师来旁听，我拿到班里仅有的三个 A+，考核结束后，有老师递给我一张名片。”

    说着，他激动起来，眼神中的光辉似日光耀眼。

    “初善，这是JAD公司经纪人的名片，是i的公司，他们邀请我成为JAD的练习生！”

    初善不懂JAD在韩娱的含金量，但她知道，i在他心中的地位，能进入i的同一个公司，对他而言是多么值得骄傲欢喜的事情。

    “哥，太棒了，恭喜你！”庆祝过后，她眼神有些怅惘，“可是，如果你答应了，是不是以后就要留在韩国了？”

    她的话提醒了他要面临的抉择，他高涨的热情也熄灭了。

    “是，所以我还没决定好。”

    初善叹气。

    “你跟妈说了吗？妈妈同意你过去吗？”

    蒋颂冬摇头，面色有些焦虑。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现在在家吗？”

    初善这才后知后觉，今天她在傅月淮家吃完晚饭回来，家里格外冷清，她急着回蒋颂冬电话，方才并没有注意。

    她下楼打开大厅的大灯，发现徐襄灵去学校上课时常背的挎包扔在沙发上，甚至她今天出门时穿的高跟鞋还摆在门口，但人却不见了。

    “秦姨？秦姨你在吗？”

    偌大的小洋楼，只有她自己说话的回声。

    连秦姨也不在。

    初善捏紧手机，手心开始冒汗，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电话那头的蒋颂冬察觉到她的不安，连忙安抚。

    “初善，你别急，她们可能只是一起出去逛街了，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

    “我先把电话挂了，然后我去联系咱妈，你给秦姨打电话，好吗？”

    初善点头说好。

    挂完电话，她刚点开通讯录找到秦姨的号码，宋镜仪的电话突然打进来。

    “初善，你在医院吗？阿姨没事吧？”

    “医院？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傍晚的时候我吃完晚饭去你家找你，看到有辆救护车停在你家门口，阿姨下半身出了好多血被抬上救护车，我没看到你，以为你已经上车了。”

    “……”

    几秒后，电话那端已经变成忙音，任初善穿着拖鞋飞奔出去，眼前深渊般的黑夜，像张开了血盆大口，冷酷无情地将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