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前行

    鱼幸凌意识瞬间清醒过来。

    她一把推开山魈的身躯，使出逃命的劲向外飞奔。

    边跑，边拽下沉甸甸的凤冠发饰，扯得她发丝凌乱，随动作飞舞。

    凤冠向后抛开，砸到还未反应过来的山魈身上。

    鱼幸凌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她浑身上下颤抖得不行，心脏被涌上的肾上腺素打了鸡血般，剧烈跳动。

    山魈却没有急着追，他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幻化出妖镜，镜面上投射出那张完美面孔。

    这么帅，这么美，为什么她还能逃出这个美男幻术！

    深深的挫败感萦绕他满身，大妖突然怒不可遏。

    鱼幸凌哪知道这么多，咬着牙逃窜。

    整个婚房房间层层迭迭，一圈圈红纱此刻变成染血的薄刃，好像沾着不少女子的鲜血。

    她不敢看，跑出一间又一间。

    天翻地覆、天旋地转！

    轰隆——!

    又是雷响，接连不断，声如巨兽啸叫！

    鱼幸凌只觉耳膜跟着震，天灵盖发出嗡鸣。

    她面前的世界全然坍塌下来，碎成一块又一块。耳旁阴风阵阵，甚至能听见无数女性的哭嚎。

    转瞬之间，什么喜堂婚房再也不见。

    四周变为熟悉的昏黑山林，孤零零的花轿落在不远处，遍地是被踏破丢弃的灯笼，在山野荒丛边漾出惊悚的暗红。

    鱼幸凌没有灵力灵识，看到这一幕幕的变幻，也能猜到自己刚刚遇到的是什么。

    是那位弟子口中的‘山魈’。

    他绝对还在附近，但她感知不到他的位置。

    “娘子。”

    耳后传来阴瑟瑟嘶哑的低吼，鱼幸凌浑身汗毛瞬间竖起。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脱下披在外头宽大的喜服，劈头盖脸地朝身后糊去。

    而后，找准一个方向，撒腿就跑。

    拖去累赘的婚服凤冠，她身上只剩下单薄轻便的常服。她一路向前飞奔，密林间穿插的枯枝草叶擦伤她的皮肤，但她根本无暇顾及。

    幻面山魈扯下喜服，顺手嗅了嗅染在上面的人类肉香。

    他妖力高深，可视度极远，能精准地看到鱼幸凌逃走的背影，她穿梭于林间，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惊惧味道，让这位大妖生起拿捏弱小的乐趣来。

    山魈默念着倒计数，盘算起一会该怎么将这位三番五次推开他的新娘千刀万剐。

    “三、二……”

    他越发激动，以至于最后真的叫喊着数出声。

    “一！”

    话音落，山魈一条青色糜烂的腿骨正要迈出，划至半空，竟失力落地。

    手起刃落，他甚至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身躯一瞬之间四分五裂，妖力流失消散，消亡殆尽！

    在他视野的尽头，有一青衣身影正从林间缓步而来，视线触及的那一秒，他瞳孔剧缩。

    因为在那人身上，他感受到了比他强烈千百倍的灵力、妖力，混沌而浓厚。

    可惜他再也来不及说话，已然魂飞魄散。

    只留一颗妖丹落地。

    青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紧不慢，悠然踏至。

    他的足边无风自动，掀起一阵徐徐清风，吹散一地尘埃。

    竹玹灵看向远处留落的喜轿与周边狼藉，神色未变。他朝那处走过，毫不在意地一脚踩碎了地面上的山魈妖丹。

    喜轿边，被拆掷的凤冠歪斜躺在泥地之间，上面还有几根带下的发丝。

    他凝眸看了片刻，脑中的神识外放，轻易就能捉住百米开外那位逃窜的女子影踪。

    神识跟随着那堂皇模样欣赏几许，竹玹灵忽而轻笑起来。

    “哦？看来我这位娘子的身份……真是出乎意料。”

    *

    鱼幸凌绝对爆发出了两辈子相加的逃生本能，一下都不敢停歇，连连从山腰奔逃到山脚。

    她脚上穿的是定制给桃逢霏的婚鞋，显然并不合脚，也不适合穿着跑动，已然在脚底脚跟磨出一串串血泡。

    每跨出一步，都是剧烈的疼痛。

    但她不敢放松，生怕一转头就被那山魈大妖追上。

    大妖始终未再露面，可鱼幸凌总觉得身后一直有谁人的视线追逐着她，压得她心弦紧绷。

    直到高耸的树木逐渐稀疏，荒丛变为梯田；直到远远天边逐渐翻出鱼肚白，下方能看到村落之间的星星灯火，鱼幸凌才真觉一颗心稍稍落地。

    她呼出颤抖的气息，一旦放松，腿瞬间瘫软下来，麻木的痛感重新溢出。

    村庄处传来公鸡打晨鸣的声响。

    这个时间段，已有起早的村民挑起担子进城赶集，或是来山底附近的农田耕作。

    祥和的鸡鸣声中，鱼幸凌想起这夜的经历，鼻尖一酸，差点怕得落下泪来。

    可她还是忍住了，继续朝着村庄方向跛脚前行。

    边走，她边伸手摸向衣裳的口袋里，里面迭放着桃逢霏为她准备的灵石钱票，数量不多，但足够接济她一段时间。

    临行前，桃逢霏问她是否记得回家的路。

    鱼幸凌摇摇头。

    “那你要去哪？”桃逢霏好奇问，“其实你真的嫁给纯狐族世子也未尝不可，听说那族底蕴丰厚，世子长相应也是俊俏的。对你这般凡人女子而言，或许就能保上一生荣华富贵了呢。”

    一番话听得鱼幸凌连连否认。

    她不是道德高尚到视金钱为粪土，也不是不想要平淡生活。

    ……而是她真的不能靠近男性，否则就是小命难保。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我替嫁？世子条件很好，你不愿意吗。”鱼幸凌反问。

    没想到桃逢霏像是被这话噎到一样，也连连否认起来。

    “我、嗯，不提这个话题了。”她干咳几声，“那你之后到底要去哪？”

    鱼幸凌沉思。上辈子大师的话语在脑海盘旋。

    片刻后，她正色道：

    “我要出家。”

    *

    “你要出家？！”

    村头一位身强力壮，正忙着搬运粮食的妇女听了鱼幸凌的问话，一脸震惊。

    她放下几大麻袋谷食，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鱼幸凌入村不久，赶去一家不大的小栈花钱住下休憩，中途还叫店家帮购置了一套新衣新鞋。

    现在的她面色依旧带着些许憔悴，但这掩盖不了她五官的灵巧可人。一双杏眼圆圆，鼻梁隆起恰好的幅度，唇色微白，与鹅蛋似的脸型相互配合得很柔和。

    一眼看去，妇女便知这人年纪不大，正值嫁人的大好时光。

    “姑娘，你长得挺水又年轻，怎么这么想不开要去出家啊？是不是遇到啥困难事，告诉大婶，婶帮你解决了去！”

    见妇女真的就要撸起袖子冲去干事，鱼幸凌急急拦下她。

    “没有没有。”她摆手，换了种表达方式，“也不是出家，我想去佛宗修炼。您知道去哪能找到这种宗门吗？”

    “噢，是要修仙啊！”

    这话题似乎很叫大婶感兴趣，她忙不迭掰起手指：“这我知道，前不久，村里就有几个娃说想长生不老、要去修仙，赶城里去寻宗门拜师咧。”

    “城里？”

    “是嘞，就和咱村隔着十几里路。你可叫一些要进城卖菜的人载载你，半天就到了。”

    “好的，谢谢婶。”

    “客气了！但是姑娘，婶还是提醒你，别真的出家去修啥佛啥宗的，早些成婚有个家才好哇……”

    得了有用的信息，见大婶还想继续唠嗑劝诫，鱼幸凌赶紧招呼着离开去。

    果然，催婚在哪个时代都是火热的话题。

    她一路在村里打听，很快就找到位正准备进城的老农夫，交了一块灵石搭上了顺风车。

    老农夫原是打算进城找儿子一家，顺带着送些村里的特产吃食。

    他估摸着一路行进城里的时间，大概在傍晚酉时可到。

    鱼幸凌就这样搭乘上车马出发，她和蔬菜野果烙饼挤在一块，在一路颠簸中抖得险些反胃。

    即便这样，比起昨夜的诡奇逃命路，她心下很是满意。

    偶尔老农夫还会同她唠嗑几句，不过由于他的口音有些重，鱼幸凌只能挑拣些听得懂的回复几句。

    原来他们要去往的城，名东德城，不是最繁华的那座主城，是略偏些的小城。

    大主城在皇室脚下，戒卫森严，其中居住的达官贵族无数，随处遇上的也许都不是一般人物。

    不过修仙之人又不一样了。

    他们往往各自身在不同的宗门派别中，有的圈地在山谷之间，有的藏匿在高山之巅。这些宗门不轻易对外广招弟子，侥幸能加入的都是极有天赋、万中无一的修炼天才。

    通过宗门选拔的弟子们经过数年甚至数百年的修习，寿命悠长，和凡人已不可比拟。

    其中不乏一些登峰造极的大圆满仙人，只差半步便能登仙飞升。

    这些信息的一部分曾经桃逢霏和鱼幸凌有讲述过，也有一部分是她新了解的。

    她本对长生一类没什么追求。

    但经由山魈抢亲一事，她必须承认自己贪生怕死。如果她足够强大，或许就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当然，也能避免色劫的发生。

    车马依旧在遍布碎石坑洼的小道上颠簸前行。

    鱼幸凌望向天边落日垂下，不知自己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未来的路在何方，

    就像被山魈追赶、被车马载动着似的，飘摇前行。

    *

    暗处，一道妖气深重的灵识在鱼幸凌不知道的角落，紧紧将她追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