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444322 作者: 姬非
做错了一个决定,从今后就跑不出在这个错误的决定里做决定,如果我那天没有对徐迎峰说,叫一声隋风我听,估计笔捡完了他也不会同我废这个话。
我这么悔过,是因为底下就听见自己跟了句:“这么早来上班当然是为了爬楼锻炼时间足够,徐总不是一向工作再忙运动也不会落下么,也这么早来上班,运动量能保证了?”
这便……导致徐迎峰有聊胜无地嗯了一声:“我自省。不过爬楼梯,人事部那十层楼怎么够用,隋小姐这么自律,应该监督我这个运动量无法保证的人爬到天台,三十一楼折返一趟,肯定够用了。”
直到,我扒着天台的防火门刚喘过气,望到徐迎峰笑就忍不住想,抛却脑袋被门夹了的主观决策,为何总能很客观地在徐副总手心里被攥着玩儿,难道是我上辈子欠了他很多的钱?
那么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含着叹息掺着甜木香的声音被风轻轻送过来:“爬两百多层的时候不是很能么?说说看今天体力怎么这么地……虚,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我带你去看看。”
我仰脸望着徐副总道:“我好得很好得很哪,是昨天晚上弄得太,呃太晚我都睡不着,精神不济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么。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换地儿睡从来都认床,那出差刚回不能幸免,补补觉就好了。副总别大惊小怪的啊,呵呵。”
徐迎峰低眉,神色目光,一派莫测,像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再跟着,却拿出一盒烟,只取一支在手里,顿然道:“火是不是在你那里?”
我想起来,扒了在他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还曾小叹过两口气。但转头下车拿到的是底座上纸裹得严实的冰激凌,我一个有些洁癖的人其实心中有些满意,那个火机便被我忘了。我又摸摸裤兜,想想,对徐迎峰说,“应该么就是放在我那天穿的裤子的裤兜里了,你着急要吗,急也……呃~呃呃?好像摸到了。”唰啦一声,抽出一个四角冰凉的金属盒儿,然后叮当哗啦,一副在徐副总唇上护风点火的架势。
于是在清风中,徐迎峰眯眼看看我手中晃了一响再一响的薄荷糖盒,神色又一变,却是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任组长可不行啊。”
我被风噎了一下,糖盒从他嘴边收回,“徐总这个时候不说我跟着徐总了。”
眼看徐迎峰的笑容换了内容,还没等我伸手重新把裤兜翻开来找一找,他先伸手,掌心托着我的后脑勺按了我在肩头,另一只手就这么顺着我的口袋缝隙进来了。我在徐副总肩膀上大惊,便抬头,想问他怎么这么毛病,一抬头,一定睛,恰好对上他的鼻尖上转折,鼻背挺直得超过我的思想品格……其情其景,我实在不大能记得住词儿还不被他带偏,我听见他说:“你是手头紧?这条裤子这周第二次见你穿了。”
我被问得一堵,是了,我其实昨儿晚上,并没有把更多的衣服往行李箱里装一装,我抱着箱子径直往酒店去了,衣服只能轮着哪件穿哪件,这件事我又不想和他说,只得呐呐地道:“……不紧。”
徐迎峰嘴边有笑,眼中没笑,用手挑着兜儿闲闲拨了拨,愣是半点都没挨着我。但天台风软,吹得他怀里淡香依稀,我就心痒,忍不住要去催促他,哪知忽然被他反手扣住自己正要犯上的手臂,连同刚捞上来的打火机一点点撞在我手里。他问:“那时间紧,没时间去挑衣服了?”
我拨亮打火机抽身退开几步,怀中顿时凉了些:“也也不紧。”
然后大家没什么话好说。徐迎峰没话说可能是因为叼着烟低着头凑近了过来,口中已有占先的了,与我没话说的原因是不知道天台风在怎么吹有质的不同。我抬着头看没拿铅笔再绕一绕的头发梢随风而动,勾上徐迎峰护着火苗的手。一伸胳膊就想去拐来缠他手指的发,被徐迎峰一把握住还攥着打火机的手然后按熄了火。我看向他的手道:“我就是嫌碍事想用胳膊肘捋下头发,不也没烧着咱俩么。你打火机这个响儿挺好听的,烟抽不抽了,不抽打火机送我听个声儿好了。”
徐迎峰就着自己扶托着我的右手看了看,忽而道:“火不像酒,乖孩子,酒你去喝越喝上限酒量越高,火碰了就是烧了烧了就是没了,不能反抗还没法抵挡的,一开始就小心不要靠那么近。站在安全距离里自己先感受。也要照顾保护好自己。”
我没大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当时没到那个境界。总之徐副总是将那枚打火机留给我了,先还要抽的烟也没点上。
傍晚天上乌云沉沉,雨又接着下。进了酒店我就先麻烦管家准备热水让我能在浴缸中泡一泡,等洗刷完毕之后我关上吹风机,听着门外的敲门声稳便且不甚长,推开门,刚好廊下灯光照到我这拐角的套房,只见徐迎峰靠在墙边,手上挂着几个我常穿牌子的购物袋拎在食指到小指之间。他低头,看着我,我还以为他张口等于是要叹气了,他却向着我微笑了一下:“不请我进去?”
这一声低低的,将我的心忽地烧出个缺口。
购物袋啪掉在地上。
徐迎峰想也没想地伸手,接住我直扑到他身上的身子,再一把把我抱起来朝房间走。他怀内浅淡的衣香将我香迷了,竟然像没觉得什么一样只一迭声地问:“你怎么来啦?你怎么来啦?”
徐迎峰没回我的话,他的手捞一把我的头发,“是不是又没好好吹,嗯?告诉叔叔……晚上不怕头疼?”
拐角房中很静,想来整个楼层都很静。我听见自己道:“吹得比这再好的没有了。徐总你是朝九晚六罢,买完衣服这个点儿来了,吃饭没有?吃了没有?”
抱着我的那片蓝色动了动,终于叹了口气:“你倒有闲情,关心起我来了。”
徐迎峰这一叹,外加不明所以地答了这句话,我忽然的就缓过劲了。
缓过来之后,就发觉不对了,他白天问我连着一两天的穿同一件是手头紧还是时间紧,晚上这一大包固然是去给我送衣服的,但眼下他都站到我的面前了,能不知道我从家里边跑酒店来了?做人不能太招摇。那么徐副总刚才在门外头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留了一两分的颜色给我,别是为了现在可以关起门来教训我罢。
我如此醒悟,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嗯,你把手松一松先衣服……呃袋子……放我去拿还在外头。”
捏着汗任徐迎峰把我摆放回地面上,正转身要走,徐副总忽然在我身后喊了一声隋风,我回头,他扬眉看着我:“拖鞋还穿着呢这是要去哪儿啊?你再乱跑,我保证这次不由着你了。”
所以徐迎峰了解我,一眼估摸出我的小心思。我摸摸鼻子:“徐总言重了,徐总这里陪着我呢我哪能舍得到别处去……你~峰叔不是自己找来的吧?是不是刑柯告诉你的。”
徐迎峰无奈看了我一眼,将纸袋取了进来,“你感谢他在我把电话打到你们组长手机上之前先招了吧,不然我去你那边敲门不应电话不接门锁密码还换了,一着急,跟任平生说话的语气可不会好。”
想来我成天价不做工作与任组长一处上班下班的他是瞧在眼里了,我的门锁和密码也是自己愿意换才会搞得如斯容易被破门。没什么,活该么,也怨不得徐迎峰此时说了我一说。
我只好嗬嗬了两声,由着他将我拉到浴室的洗手池边,按我在他身前站好。茫然地从徐迎峰手上接了浴袍披在身上穿的睡袍上,从镜子里瞧见徐迎峰净了净手,把目光搁在那个浴缸上后就若有所思,笑道:“我可以为我家大小姐的心情多少会受到点关董事长昨晚夜袭的影响啊。过虑了。吹干头发就回家,好不好。在家我就能帮你准备泡泡浴,比你这儿管家更周到的点香薰,放音乐,醒红酒。”
我被徐副总几句话震住,六七分钟上就直着双眼不语,直到徐迎峰放下手中的吹风机对镜中的我问了问护发精油涂好无,我才听见自己问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知道昨晚上……进我家的人是关解……呃董事长的……”
徐迎峰还是看着镜子,一直看,“我是不知道。但是你那边进人了,不回家,也不去朋友家借住,不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吗。能让你这么不想让我知道的,算上前科,除了关解意还有其他人吗。”
我咽了咽唾沫,假笑了两声道,“确实是上周你出差去了的那天,在诚成和来找廖总的关董小见了一面。我……但这么着贸然揣测人家的行为实在是我小人,关门言论徐总听听就过了过了就罢了。我昨儿进家家里是有一点关大小姐上周用过的那种香型的香气,可能真的是关董事长觉得没见上徐总你比较遗憾到我那里去慰问我也不一定。但是我么,这个别人越让我往东我越发现往西好的毛病一时三刻改不了,我以为关董到我家看我本质上是想让我给徐总带个话,那么徐总就会出面去找自己了。我就不想当这个带话的,就发现先缓缓住到酒店里挺不错。”
徐迎峰点了一下头,嘴抿了抿,那么笑眯眯地盯着镜子里头我的脸:“是么?她想让我找她啊?可你们俩这么有来有回,玩来玩去的,我都怀疑关解意其实是看上宝贝你了。”
徐副总就是连开个玩笑,都比旁人风趣些。我被他这一看不由自主也欣然一笑,转过身来道:“阿叔,我知道你有很多办法可以让我承认一下错误,但都没有,但是我是有点错处在身上的。”徐迎峰眉毛动一动:“哦,哪儿错了?”
我拿起肩上的头发看了看,“我说‘吹得比这再好的没有了’是班门弄斧了,很明显你吹完才是没有比这吹再好的了。”
徐迎峰不说话。
我疑惑抬头,他已缓缓伸出手,在我脸上刮了一下:“瞎说,你的一点小小错误明明是出问题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心思沉得很。”
我抱住了徐迎峰的外套,紧紧地贴着,摇了摇头。“其实徐总昨天的事情,我什么也没丢,亏都没吃。报了警物业才会让查监控。监控里有用信息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警察说非法入侵的性质严肃,但是这警力紧张……你看你看事情论证到最后就是没事情,结果推敲到最后就是没结果,我长大了我能应付,你能不能也别总拿着纸后面追着我问我为什么不找你擦屁股了?”
镜中的徐迎峰闭了闭眼,缓缓向我道:“好,不擦了,跟我回家,总可以吧。”
我敲着他西装外套儿胸前口袋里的玉道:“回家好说。我要看,阿叔。”
徐迎峰把玉递给我,玉片上有他的热气,光滑莹润,在灯下微有光彩,正是那天多喝了酒磕我的。
我两只手捧着玉,睁大双眼看他,忽然道:“我本来以为它是你亏心事儿多了拿过来挡灾的,却原来你是觉得你这兜里被放一些套……呃桃色道具,一时不察是个错误,拿它装着修正的么?”我再向他胸前近些,“是呵,这个兜就这么大,盛了它再盛别的的话徐总肯定有感觉了。”
徐迎峰低头笑着看我:“挡桃色道具……那不也是挡灾的吗?”
从酒店出来雨已经住了。风正清,月正明。我回想起当年,徐松鹤已经移民,我还在寄宿学校上学,等放完一个月假,徐迎峰把我送到学校时,我躺在副驾上已经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徐迎峰正一手握着方向盘侧低头静静地看着我。我只叫他叔叔,把自己手钻到他掌心:“我可以到外面住吗?”他问我:“住酒店吗?”我摇头,一只手遮住头顶刺眼的光:“我想和你一起住。”
徐迎峰那一时的回复我已记不得了,但后来我关了灯,未下车前和他在黑暗中相互拥抱了实是很久,当晚又回到应公馆,便再没有住过学校一天的事儿,我记得很清楚。
似此意却彼行,就像我这个人做的事情。我想叔叔陪着我,能得他心甘情愿地跟我说句喜欢。但在刚才看见徐迎峰时,我却在刹那间知道,我肖想过上面的那些他仍然会不同意,难如亲眼看见嫦娥升上月亮,变不了真的。因此就算他让我有什么想要的,都和他说,我仍然有道自己都过不了的坎,再也开不了口了。
如果反过来想一想,乃是徐迎峰若彼意又此行,好得太过了。总让我有些死了心又活回一些。本来见不着,还能缓过来快些。但其实我不是与他彼时回国或者此刻回家的时候回错了,是一开始我对他说我想和他一起,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