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在钓你？

    “就这家？”许逸抬头看了眼餐厅招牌，法文花体字在暮色中闪着低调的金光。

    这是市里最难订的餐厅之一，陈韩居然选了这里。

    陈韩插着兜站在台阶上，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挂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T恤：“不敢进去？”

    “我在想你的钱包能不能承受。”许逸故意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这是他第一次和陈韩单独在外面吃饭。

    陈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晃了晃：“打工攒的会员卡，七折。”

    许逸走到他身边，闻到淡淡的烟味，“你还抽烟？”

    陈韩把双手插进口袋：“就一根。”他顿了顿，“紧张的时候。”

    许逸想问为什么紧张，但陈韩已经大步走向前，背影写满“别问”。夕阳把他的身形照得透亮，许逸突然很想画下这一刻——那种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锋利轮廓。

    川菜馆比想象中热闹，他们被安排在靠窗的角落位置。许逸翻开菜单，余光却瞥向陈韩的侧脸。

    前几天王硕那件事后，陈韩搬进了学校宿舍，他们见面的次数反而变少了。

    “水煮鱼，中辣。”陈韩对服务员说，然后看向许逸，“你呢？”

    许逸合上菜单：“一样。”

    陈韩挑眉：“你吃不了中辣。”

    “你怎么知道？”

    “上次食堂你打错了菜，你吃微辣锅一直在喝水。”陈韩用筷子戳开包装纸，“像这样。”他模仿许逸当时皱眉抿嘴的样子，意外地生动。

    许逸拿起茶杯掩饰笑意：“今天想试试中辣。”

    “随你。”陈韩把餐具推给他，“别到时候又让我帮你吃。”

    这句话让许逸心头微微一跳。上次确实是陈韩默默把他碗里过辣的菜都夹走了，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韩翎川只用三天就彻底搞垮了王家。许逸是在昨晚的艺术展筹备会上得知这个消息的。

    助理将财经日报推到他面前，头版赫然印着《韩氏资本鲸吞王氏集团核心资产》，配图是韩翎川——在签约仪式上的照片。

    黑白西装，金丝眼镜，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冷笑，与昨夜赖在他沙发上向林晚秋讨要晚安吻的男人判若两人。

    “听说王董事长当场心脏病发作。”助理小声补充。

    许逸用裁纸刀轻轻划过报纸上韩翎川的领带位置：“告诉策展部，王家承诺的赞助不用等了。”刀尖在韩翎川喉结处顿了顿，“联系韩氏资本，就说我们有个艺术基金项目。”

    菜上来后，许逸夹起一片鱼肉，辣味立刻在舌尖炸开。他强忍着没喝水，却听见陈韩轻笑一声。

    “许少爷，”陈韩推过一杯冰水，“别逞强。”

    许逸接过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陈韩迅速缩回手，像是被烫到。玻璃杯外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桌布上洇开深色的圆。

    “其实，”许逸放下筷子，“我今天带了素描本。”

    陈韩警惕地抬头：“所以？”

    “想画你吃饭的样子。”许逸说得轻描淡写，“动态练习。”

    陈韩的筷子停在半空：“收费的。”

    “记账上。”许逸已经翻开本子，“头再低一点，对，就这样。”

    炭笔在纸面沙沙作响，许逸故意画得很慢。他知道陈韩会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他画完——这个曾经连五分钟都坐不住的家伙，现在能为他静止半小时。

    “好了吗？”五分钟后陈韩问，声音有些僵硬。

    “再等等。”许逸其实已经画完了，但他喜欢看陈韩为他忍耐的样子，“你最近没好好吃饭？瘦了，下颌线更明显了。”

    陈韩的睫毛颤了一下：“打工太忙。”

    “咖啡店？”

    "不，宠物店夜班，跟咖啡店一天隔一天。”陈韩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脖子，“画完没？”

    许逸合上本子：“勉强合格。”

    陈韩立刻松懈下来，揉了揉后颈。许逸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伤痕已经淡了许多，但创可贴还在指节上。

    “你的手——”

    “宠物店的猫抓的，”陈韩打断他，把袖子拉下来，“给它洗澡的时候。”

    许逸没有追问。

    他太了解陈韩的谎言——当他眼神闪躲时，就是在隐瞒什么。

    “许逸。”陈韩突然连名带姓叫他，“你今天很反常。”

    “有吗？”

    “看似不经意的肢体接触，点辣菜，还突然要画我。”陈韩眯起眼睛，“你想干什么？”

    许逸习惯性地转动着玻璃杯。

    窗外的霓虹灯恰好在这一刻亮起，在陈韩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想起美术老师说过的话——最好的肖像画能捕捉灵魂的轮廓。

    而此刻的陈韩，像一本他读了三年却依然有陌生篇章的书。

    “也许……”许逸故意拖长音调，“我在钓你？”

    陈韩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他弯腰去捡时，额头差点撞到许逸的膝盖。

    “钓……什么？”他的声音从桌下传来，闷闷的。

    “钓鱼啊。”许逸无辜地说，“不是说好周末一起去钓鱼吗？我以为你在暗示这个。”

    陈韩重新坐直时，耳朵红得像是被辣油浸过。许逸得逞地笑了，正想继续，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

    “韩哥！真的是你！”

    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已经蹦到他们桌前，手里还拎着奶茶。

    “韩哥……？”许逸认出她是喜欢缠着陈韩的苏晓，陈韩初中同班同学，经常“偶遇”陈韩。

    陈韩明显僵住了：“苏晓？”

    “我和同学来吃饭，看到你就过来打招呼啦！”苏晓自然地拉开空椅子坐下，这才注意到许逸，“啊，许逸哥也在……”

    许逸保持微笑：“要一起吗？”

    “可以吗？”苏晓眼睛亮起来，却看向陈韩。

    陈韩的表情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小狗：“我们快吃完了。”

    “可我还没点菜呢。”苏晓撅起嘴，手指无意识地搭上陈韩的手腕——恰好是那些伤痕的位置。

    陈韩猛地抽回手，动作大到碰翻了茶杯。水流迅速漫过桌面。许逸及时抢救了素描本。

    “对不起！”苏晓慌乱地拿纸巾擦拭，“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许逸递给她一迭餐巾纸，同时用膝盖轻轻碰了碰陈韩的腿——这是他们之间隐秘的安抚信号，“苏晓想吃什么？这家的夫妻肺片不错。”

    陈韩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他离开得很快，背影几乎称得上狼狈。苏晓困惑地眨着眼：“韩哥怎么了？”

    “辣椒进眼睛了。”许逸面不改色地撒谎，“你最近美术比赛准备得怎么样？”

    等陈韩回来时，许逸已经成功把话题转向了高三期中艺术汇演。苏晓热情地邀请他们去看自己的作品，还特意强调：“韩哥答应过要来的！”

    “看情况。”陈韩说，目光落在许逸的素描本上。

    许逸若无其事地翻到新的一页，开始速写苏晓的侧脸。

    他知道这会让陈韩烦躁。果然，不到五分钟，陈韩就站了起来。

    “该走了，明天还有早课。”

    苏晓失望地撇嘴，但还是掏出手机：“那我们拍张照吧！做个纪念！”

    陈韩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经凑到两人中间，举起手机。许逸配合地微笑，余光却看见陈韩全身绷紧得像张弓。

    “韩哥笑一下嘛！”苏晓催促。

    陈韩扯了扯嘴角，照片定格在这个勉强的笑容上。送走苏晓后，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回宿舍？”许逸问。

    “嗯。”

    “走回去？”

    “嗯。”

    “我送你？”

    “随你。”

    结账时，许逸注意到陈韩数零钱的样子格外认真。他悄悄掏出银行卡准备刷卡，却被陈韩抓个正着。

    “不用你付。”

    “AA制。”许逸说，“你那份我已经给了。”

    陈韩皱眉：“明明是我约你……”

    “那就下次你请。”许逸轻松地说，“毕业前还有时间。”

    这句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毕业——这个他们刻意回避的词，突然横亘在中间，像一堵无形的墙，像一根不可见红线。

    回家路上，陈韩走得很慢。路过便利店时，他突然说：“等我一下。”

    他出来时拿着两瓶可乐——许逸偶尔会喝的碳酸饮料。插好吸管后，他直接递到许逸嘴边。

    “解辣。”

    许逸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气泡破裂感冲淡了舌尖的灼烧感。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这本该令人尴尬。

    “苏晓喜欢你。”走到陈韩宿舍前时，许逸突然说。

    陈韩嗤了一声：“她喜欢所有人。”

    “不一样。”许逸停下脚步，“她看你的眼神……”

    “那你呢？”陈韩转身面对他，黑色左眼在路灯下亮得惊人，“你看我的眼神又算什么？”

    许逸的呼吸一滞。

    陈韩的嘴唇因为辣味还泛着红，嘴角沾了一点可乐的痕迹。他想伸手擦掉，又怕打破此刻危险的平衡。

    “美术生的观察练习。”最终他这样说。

    陈韩笑了，那种带着嘲讽又无可奈何的笑：“许逸，你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周围宿舍的灯一盏盏亮起，某个窗口传来吉他声。陈韩把空可乐瓶捏扁，精准投入三米外的垃圾桶。

    “毕业典礼那天，”他背对着许逸说，“我有话对你说。”

    许逸的心跳突然加速：“不能现在说？”

    “不能。”陈韩走向宿舍楼，没有回头，“晚安，‘许狐仙’。”

    许逸站在原地，直到陈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他翻开素描本，最新一页是陈韩被辣红的嘴唇特写——没有画完，因为某人当时看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