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海水被抽干的同时，海底的鱼就会不断的被迫聚集在一起，等到那片水洼干涸，所有的鱼都将消失。

    希尔全身紧绷着，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他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双眼紧紧跟随前方带路的士兵，而不是被脚底下透明悬浮板透露出漆黑无光的太空掠夺去自己的视线。

    他的手心潮湿不已，在此时此地，希尔的触觉异常敏锐，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在汗水被擦干的下一秒又有一颗汗珠从表皮层缓慢的冒了出来。

    紧绷的神经让他的听见也变得敏感，交通轨道上的一点点声响都能够让他内心骤然紧绷，但在警报解除之后却需要漫长的时间缓和回来。

    伊恩就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他坦然的欣赏着这个可怜的步甲种虫提心吊胆的模样，看着监控页面中年轻的雌虫越加苍白，如同一个等待刽子手屠刀的绝望囚犯。

    “好了，让他进来吧。”

    “是，少将。”

    会客厅的门静谧的从一侧滑开，厅内温暖的黄色灯光照射出来，落在面如石像般坚毅的领头士兵和他身后希尔那张惨白的脸上。

    希尔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抬起头，却“啊！”的喊了一声，猛然后退了一步，他的双眼瞬间睁大，胸口中的那颗被高高提起的心脏终于迎来了那把落下的屠刀。

    年轻的步甲虫瘫倒在地，两腿虚软，他沉默着，双手颤抖着，甚至侧过身体下意识想要爬着逃离这个地方！

    “进来。”

    低沉的声音从会客厅里传来，希尔那颗绝望的心脏突然颤了一下，他咬着牙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驻守两侧的军雌突然俯身，像是拾捡起什么可怜的宠物一般，架起雌虫的两个肩膀，轻巧的将他抬进会客厅的椅子里，甚至为了他不瘫倒下去，还贴心的固定住他的身体。

    他们板着面庞，双手扶持着希尔的肩膀和上臂，像是贴心的从仆，流露出一丝谦卑。

    希尔甚至无法活动，他被迫的抬起头，对上那双带着冰冷笑意的蓝色双眸。

    “费尔兰德，啊，真是荣幸，在这个陌生的星系，竟然遇到熟悉的虫。”伊恩眼里含笑，微微点头，对这个与自己同龄的雌虫表达亲切之意，“前段时间还和费尔兰德，啊，当然，我是指费尔兰德少将，在庭审中偶遇，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伊恩笑着站了起来，他理了理军装袖口，离开了这张由珍贵原石雕琢而成的桌子，踱步到观察窗前，静静的打量着已然开始死亡的星系，说：“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的憔悴，是为了你。”

    伊恩转过身来，对着变得有些凄惨的希尔，说：“他引以为豪的虫崽失踪了。失踪，哼，如果是为了雄虫浪迹天涯倒也是一段佳话，可惜，携带着大量军区武器设备和绝密设计图稿下落不明，只会让你的雌父变成众矢之的！”

    希尔挣扎着侧过脸去，他的眼底浮现出痛苦的挣扎。

    “怎么，就这么不想听到关于你雌父的消息吗？你以为，我怎么会在庭审和少将相遇？可怜的费尔兰德，一大把年纪了，拖着一条残腿，还要在审判席上声嘶力竭的为自己那个懦弱的、愚蠢的虫崽维护！”伊恩嘲讽着呵斥。

    “不……不可能！”希尔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说完，他就落下泪来，他的双手被固定在椅子两侧，鼻涕和泪水在他脸上混合在一起，看起来狼狈极了。

    “啧。”伊恩撇了他一眼，随口道，“值得吗？废了这么多虫力这么能源，就是为了在这个落后的异星，为了给这群野蛮的生物，当他们的救世主吗？”

    “不……不是的。”希尔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嘶哑的否认，他抽泣了几下，含含糊糊的解释。

    可惜他太紧张了，情绪激动的有些逻辑不清，甚至前言不搭后语。

    他一会说那次探索受伤时那个叫米勒的塔克是如何不顾自己安危拯救自己，一会又说自己看见那群塔克幼崽食不果腹只能喝被污染的雨水时如何震惊。

    “这个……这个星系，甚至没有名字，在虫族的星图上也只是一个小点，我……我回去后都找不到它具体的坐标。”痛哭之后的希尔有些恍惚，整个虫瘫软在椅子上。

    他呆滞着说道：“可是当我看见这些生物……虫母在上……他们也是智慧的生物啊，他们也有自己的文明，自己的语言……就……就因为技术落后，因为自己的星球那些稀有的矿石，虫族就毁灭了他们……”

    希尔抬头，双眼通红的看着面前这个依旧保持优雅站姿的贵族虫，颤抖着继续诉说：“那一刻，巨大的罪恶感袭击了我。雌父给的财富……现进的技术……我拥有的越多，我就觉得自己……”

    年轻的步甲虫沉思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词：“脏。”

    他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我觉得，我的手，沾满了他们的血。”

    伊恩沉默着，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眼神示意两侧的军雌松手，然后体贴的将一小块精致的布料递给他。

    希尔双手抖动着，恭敬的从少将手中接过这个洁白的泛着微微珠光的布料，他低头凝视着这块聚集虫族最为顶尖工艺的奢侈品，眼神露出悲哀之情，许久之后才叹息着胡乱在脸上抹了抹。

    伊恩静静的看着他，语调温和：“所以，你就盗窃了军区的武器装备？”

    希尔浑身一颤，立即大声反驳道：“不是我！是他们！是……”

    他的目光突然落到那幅如同冰冷雕塑的脸庞上，看到那双含着笑意的蓝眸，突然清醒了过来，不由躲避开对视，生硬的改变话头，结结巴巴的从头开始重复自己和米勒相遇的经过。

    伊恩温和的打断他：“庭审上的那些监察属的虫不会喜欢这个友情的故事，希尔。”

    步甲虫闭上了嘴，眼神中再次露出茫然。

    伊恩说：“你讲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告诉我，是谁，帮你策划了这场失踪。”

    他打断希尔的开口，挑眉道：“不要说什么独自策划……哦，或者和塔克一起计划……这种废话，我认识费尔兰德，知道你们家族向来安分守纪，所以，相信你们也了解诺顿虫。”

    希尔欲言又止，他看着平淡的少将，内心实在惶恐。

    会客厅的门始终开着，飞舰外围银白色的灯光将门口边缘照亮，外面不断传来军雌疾走的声音，还是那些仪器、那些武装设备不同频率的机械嗡鸣。

    “是假的。”希尔垂头丧气的说。

    他不敢直视少将的眼睛，支支吾吾道：“那些被盗取的能源、图稿都是假的！我不是窃贼！我……我就是……匆忙的拍了照，真的！那些武器……到底怎么丢的，我也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他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胡乱挥舞的双手扫起一阵风，刮蹭到少将的衣角。

    伊恩叹息了一声，好脾气的理了理衣角，微微扬了扬下巴，两侧的军雌再次将希尔固定在椅子上。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先前已然淡忘的恐惧感再次袭击这个步甲虫。希尔害怕的大喊：“我……我的雌父可是盖.费尔兰德！伊恩.诺顿，你仔细想想清楚！”

    伊恩眯起双眼，沉默的看着他。

    希尔空荡荡的大脑终于响起来自己的目的，他结巴着暗示道：“如……如果你……你愿意放了他们，我，希尔.费尔兰德，同意跟你回去！但是你不能伤害他们！他们是无辜的！那些塔克，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军区看守不严，不关我们的事情!”

    伊恩心头一跳，细细打量起这个雌虫来，可惜在他的眼睛里只看见苍白的恐惧，他随之微微一笑，背手抽出一把短小的手、枪，他的大拇指压迫的扳机的位置，枪柄即刻闪出一层若隐若现的蓝光。

    “我并不在意这些，费尔兰德。”

    伊恩轻轻的用枪顶着他的脑袋，说：“和你介绍一下，这把是最新型号的反物质弹枪械，配备准光速级别的弹头，正巧是那批失窃的设计图稿中的一个。”

    “那……那和我有……有什么关系？你去查！诺顿虫！你大可去查！我……我真的是冤枉的！那些东西，全是假的！”

    伊恩俯下身，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你猜，我手中这把枪，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甚至不等这个可怜虫的回答，猛然将他的脑袋抵在桌面，坚硬的头骨与原石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希尔疼的呲牙咧嘴，下一秒，伊恩轻巧的，扣动了扳机。

    “砰！”

    飞舰的中心区域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怀特吓了一跳，脸色苍白了下去。

    “怎么了？”

    年轻的医生紧张的看向冷静的莱特参谋长，这个飞舰某个地方发生了爆炸，他竟然还笑的出来！

    莱特轻声安抚道：“不要担心，您看，警报并没有被触发，我们是安全的，教授。”

    “那伊恩呢？”怀特下意识的问道。

    “谁？”

    莱特一开始并没有听清，但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他瞧见医生耳朵开始变得通红，暗自笑了一声，又恭敬的回答：”向您保证，他是安全的。”

    怀特惆怅的看向观察窗外，一艘小型飞舰已然就绪，只等客虫。

    “我一个虫离开吗？我……我离开之前，能不能……和他再见一面？”

    莱特摇摇头：“少将事物繁琐……”

    他伸出手，手心是一个精美的黑色礼盒，盒子的盖子微微敞开，怀特看见里面装的是一只崭新的、131专属标记的智能环。

    “少将为您准备的。”

    怀特无奈的笑了笑，他将智能环取了出来，戴在手腕上，感叹道：“你们少将……真是一个奇怪的虫。不瞒你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想，如果我活下来，一定要把那个激光匕首捅到这个该死的雌虫的肚子里去。”

    莱特眼里含笑：“那您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怀特挑眉：“当然，我是一名医生。”

    “感谢您，弗朗西斯教授，为我们少将手下留情。”莱特侧过身输入密钥，替雄虫打开通道的间隔，说，“再见，祝你有个愉快的旅途。”

    怀特回头看了看，漫长的通道好似没有尽头，两侧墙壁上平稳的亮着白色的灯光，除了刚才那声爆炸，整个世界又变得安静起来。

    再见。

    怀特转过头，走向等待着的飞舰。

    “等等！”

    莱特突然开口。

    怀特疑惑的转过身看向他。

    莱特有些不好意思：“教授，有个虫，少将交代，需要拜托您捎带一段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