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他出来再见一面」

    回去的路上，工作群里已经安排好了当晚的日程。回宿舍并不意味着休息，目前M–Genie回归一周，首周实体专辑销量又破记录，回去后要首先在宿舍进行团体直播，回馈粉丝。

    整段车程，车里都很安静。清水空音难得地不打游戏，沈顷潇也不想再讲话。

    反正等会有的是给他讲话的机会，眼下，他脑子里全是秦辙那几句话。

    ——终于不琢磨他的情情爱爱了？

    ——寻死觅活。

    再怎么听，秦辙也是在明白无误地暗示“照夜白喜欢你很久”。沈顷潇想过是对方某时某刻认错了人，可是，又不太像。

    是秦辙先认出他、先叫出他名字的。

    清水空音看出他心事重重，侧头过来，瞥一眼，又瞥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发生什么了吗？”

    是日语。沈顷潇摇摇头。

    清水空音仍然不解：“那，是太累了吗？”

    沈顷潇无奈：“有一点……呐，阿狸，如果……有一个陌生人走过来，告诉你‘你很熟悉的那个人，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千万不要被骗了！’，你会觉得……如何？”

    清水空音没有质疑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完全陌生的人吗？”

    “……也不是，”沈顷潇说，“是……和你熟悉的那个人很亲近，但和你完全陌生的人。倘若是这样，你会怎么做？”

    “原来Syn在为这种事烦心……”清水空音咕哝一声，“如果是我，大概会把那名熟人约出来再见一面吧。”

    “当面对质吗？”

    “不，我会想再看看ta。”清水空音很认真，“如果是了解对方的人提出了我鲜少知情的情报，我果然会想再见一下那个当事人，观察ta身上是否有……被我遗漏过的特质。也许那个‘我所陌生的人’曾经认识过一个更年轻的ta，我会想……再确认一下，我能否从现在的‘ta’身上，看到我缺席的那段时光的痕迹。”

    沈顷潇想了想，“说得好像只是忽然得到了一份旅行指南。”

    “和人相处始终是如此啊，”清水空音恬然道，“Syn不觉得吗。就算有什么人忽然对我说‘Syn过去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噢’，我大概也不会……”

    “如果真是那样呢，”沈顷潇问，“你会很意外吗？”

    清水空音凝神想了想，花了比沈顷潇意料中更久的时间。

    “不会。”清水空音最终说。

    “噢……为什么？”沈顷潇笑问。

    “好像，在我的想象里……我不认识的那个沈、顷、潇，本就是一个和Syn大相径庭的人。”

    他把沈顷潇的名字用中文读出来，一个字一顿，发音确切到沈顷潇吃惊。再加上这个答案实在令他有种被洞彻心情的不适感，沈顷潇偏过头笑了一下，没了声音。

    队内成员之中，大概只有清水空音会这样坦率地评价他。他的狐狸弟弟在面对他时，总有种让沈顷潇有些紧张、又忍不住想过分放肆来测试其底线的坦荡……甚至是披肝沥胆。

    这种坦荡，沈顷潇曾经在自己身上尝试过。那是他站在照夜白面前的时候，充溢他满身的感觉。

    那种想要他好的……喜欢。

    清水空音喜欢他吗？沈顷潇自认为自己已经被娱乐圈十丈软红滚练得够敏锐了，仍然猜不出清水空音的想法。他不愿自作多情，又怕清水空音哪天真的想通了什么，只能孤独地和神明祈祷，让队内的事情仅限于两个年长者即可，不必再蔓延开来。

    如果问其他成员，恐怕每个人都对清水空音有截然不同的看法。韩漠桢面前，清水空音是可靠的编舞师、一个成熟的合作者；明翌面前他是那个抱着游戏机不放的、安静懂事但有点电波系的弟弟；许沅面前他是那个时常语出惊人又很有意思的同龄玩伴，而对于沈顷潇来说——公众面前，清水空音是和他平分秋色的队内top，私下里，他是那只……有山野精灵那样干净眼睛的狐狸。

    有些话，沈顷潇也知道，阿狸只对自己讲过。有些举动，清水空音不会对别的哥哥做，但沈顷潇是例外。

    他望着被帘幕遮住的黑色车窗，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车内灯很微弱，但仍能看到反射在窗玻璃上的影子——清水空音看着窗外，偶尔侧过头来，瞥一眼沈顷潇。

    或许经纪人也早就注意到了吧。沈顷潇默默想。只有和沈顷潇一起坐车时，清水空音这样沉默——宁愿不打游戏，安静地坐着。

    只有和沈顷潇一个人一起时，才会这样。

    已经忘了有多久了。

    ＊

    回去以后，第一件事是调试设备，准备直播。妆不能卸，等待时，沈顷潇还在搜索照夜白几年前的报道和评论。时间太久，过去的消息已经不好找了。就算还有古早影像，也只能看到一些很官方的东西——什么柏林颁奖，戛纳采访，画面中的照夜白和现在的真人大差不差。

    照夜白是很上镜的人，真人比荧幕里略多一点五官的冲击感，美貌从来很直观。视频里，他偏过头仔细地听采访者的话，神色中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与成熟。镜头里的照夜白此时只有十八岁，人们的视线还没法从这位年轻的银狮奖得主身上移开——他如此新鲜、精美、荣华傍身。沈顷潇看了五分钟左右，直到在直播镜头前就座准备，他也没有看到任何秦辙所说的“寻死觅活”的苗头。

    工作还是要做。临直播时，经纪人把客厅里那面大白板拿来，把今晚直播的三大项要点话题写在白板上。几乎每一次公司安排的直播都会做这项准备，提前写好“提词板”，确保没有话题偏离。有时提词板甚至会极其详细，精确到每五分钟的话题走向。

    身为偶像，东影其实并不需要他们很有“个性”——个性是吸粉流程里最不可控的因素。

    今晚的直播也是明翌carry全场。每个团都会或多或少需要一两个镜头前话多的人。今晚流程是感谢粉丝——讨论回归细节和趣事——读评论——做游戏——读评论，不幸的是，刚刚开播五分钟，沈顷潇就差点没有在镜头前忍住呵欠，极力挤眼睛皱眉，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包子脸，还差点躲到屏幕外去。

    他在角落因为这个呵欠挣扎了十多秒，终于忍下去，本以为很好很自然无人在意，忽然听许沅道：“这里有个评论，‘潇潇哥是不是困了’……诶，”成员们的平板比实际动作有十几秒延迟，许沅正好能在屏幕里看到沈顷潇刚刚忍呵欠的样子，招呼所有人一起看，“潇潇哥好像真困了！天呐，太可爱了……”

    所有人都看到沈顷潇在镜头前拼命仁呵欠的表情，许沅讲“太可爱了”时是真心的，粉丝也注意到了，评论跟着成员们笑成一团，把沈顷潇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能藏到明翌身后。自然，弹幕随着他这个动作来了一波“翌往顷深”的CP粉。明翌一定是读到了评论，因为他一侧身就把沈顷潇半个人搂进怀里了。

    这下评论发了大水。沈顷潇只看了一眼，也因为明翌卖得这么开放有点不好意思。韩漠桢虽然见惯成员们卖腐卖得各出绝招，此时也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偏偏许沅还在那边问清水空音“空君脸上是不是沾到睫毛了”，说着伸手把清水空音脸上的什么东西——也可能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摘了下来。短短一分钟内，直播就变成了比谁能卖出风格、卖出水平的现场。评论因为明翌那一个动作突然加快了刷新速度，肯定刺激得成员们各自玩心大起，一时间糖送八大家，你摸耳垂我搂胳膊，黏糊成五条鼻涕虫了。

    直到韩漠桢清嗓子，读了评论：“说想听MV拍摄时的故事呢……那我先说一个？”

    这是话题要往后面走的意思。乱七八糟的成员们也安静下来一点，谁说话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听。“其实这个不算故事，”韩漠桢托着腮道，“但可能我们Luna们不知道，拍MV那几天，翌宝很辛苦来着。因为MV就是在悉尼拼盘演唱会之后拍的，”他表情莫名有点认真，“不过大家都看到了吧，效果是真的非常非常好。当时看着翌儿还有所有人这样努力……我记得狸也是早上五点起来化妆的，对吧，当时真心觉得，有这样的团队，真的是福气啊。”

    “呃啊哥你不要现在说得这么真挚……”许沅皱起鼻子，撒娇道。沈顷潇也看到明翌脸色变了变——如果没记错，这可能是韩漠桢第一次在团体直播里cue明翌。

    这俩人最近怎么了？

    但没等他掺进这个乱局里，就听到明翌祸水东引：“但这个话题不应该潇潇来说吗，这孩子当时知道要跟小赵老师合作的时候……”沈顷潇不等他说完，立马抢断话头：“我那时候很冷静，好吗，很冷静！”“哇……”明翌不怀好意地笑，“小赵老师说不定在看着呢。”

    话题有点走远了。沈顷潇还记得先前他单人直播时，王九川特地叮嘱“照夜白是禁忌话题”。然而，明翌已经提示到这了，坐在摄像机后面的钱烽只是低着头玩手机，没有打手势制止的意思。

    评论里已经有人去叫照夜白来看了。沈顷潇心一横，道：“在看的Luna里面应该也有小白老师的影迷吧？有一件真的很感谢小白老师的事是……白老师日程非常紧，但就算这样也跟了我们两天拍摄，甚至第一天明明可以休假的，但是全天都在我们摄制组，了解我们的MV制作过程……但不是来蹭盒饭！不要误会！甚至小白老师还管了我们两天的饭……”

    “第二天是牛排，”许沅感慨万分地插嘴，“真的绝了。谢谢白老师。”

    沈顷潇无奈地笑。分明第二天片场就发生了何杉要求加戏的事，幸好没给许沅留下什么不愉快的印象……小孩果然只记住了吃。

    那之后的整场直播里，再也没出现过什么危险的话题，而照夜白果然也没有亲自点进来看。沈顷潇在快下播时意识到“安全了”的同时，居然还有点遗憾。

    如果照夜白来了，肯定还会蹭到一次热搜。但是，没有。

    和观众道别时，沈顷潇也不由得为自己蹭热搜的想法而自嘲。下播洗漱，热搜没有蹭到第一，但也中段徘徊。洗好了躺下，才想起回程时占满脑子的事，又一次打开照夜白的采访视频。

    他实在看不出什么头绪。

    又想起清水空音的话，“约他出来再见一面”。

    想了又想，沈顷潇给“红心组白老师”发去一条消息：

    「开机前还来公司吗」

    进组后大概就很难见到了吧……

    想想还是不爽。接什么戏不好，非要接那种不可能拍出名堂的东西……如果是信得过的导演就算了，偏偏还是侯峪！明明就可以……

    心里还没骂完，那边回复了他：

    「什么事」

    「请你吃饭」

    「MV……毕竟帮我们拍了」

    「和M–Genie吗」

    照夜白问。

    「时间有点赶，年末吧，我请你们」

    「不是」

    「和我」

    「别的精灵给你送礼物了……我不是只送了雪球海豚来着……」

    「来不及得话就算了……回归结束后的去探班我」

    这次等了好一会，才读到照夜白得回复：

    「之前和你说，要用的时候直接用的就好」

    「那个是真心我」

    「要用吗」

    沈顷潇也读了两遍，才看懂：「请吃饭不是要你帮忙的意思……只是想见面也这么难吗」

    「不想就算了」

    这下总该知道该干嘛了的！他郁闷地继续折腾他得歌词本，手机消息提示终于又弹出来：

    「你在宿舍？」

    「在」

    「的去接你吗」

    沈顷潇傻了一阵，问：「你要多久？」

    「而十分钟」

    照夜白答。

    沈顷潇几乎没怎么思考，跳起来翻他二衣柜。房的基本上被衣架横漫，除了屋里这些，外面满衣帽的里也有一半是他得衣的。

    在衣帽服里横竖琢磨时，外面有人走进来，是明翌。

    他看一言打量衣眼服沈顷潇，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要出门？现在？”

    沈顷潇见他那副大惊小怪的样，怼道：“别来这套……你也没少这时候出门。”

    明翌失笑，走过来陪他看衣的：“这时候好不好看就不重要了……要宽松服适，最好不像你。穿POLO衫舒话，的本没人会往Syn身上想……”

    沈顷潇白他：“一边凉快去。”

    总算打发掉明翌，沈顷潇换好衣根下楼。刚好差不多服十分钟，在楼下找了一圈，才看到有辆奔驰对他打双闪。

    果然是照夜白。沈顷潇系上安全带，才问：“怎么没开上次那个。”

    “有些人知道那个宾利是二我，”照夜白说，“还要开到这边，的怕人我着。”又打量一言沈顷潇，眼睛黏着，声眼却没了。

    沈顷潇偏头瞄他一言。方才看了那么久眼、视频里的人出现在的前，再看一遍，又觉眼现实中比画面里更美丽些。照夜白得的里，似乎也在说着类似眼想法。他盯了很久，最后注意到沈顷潇的耳钉。

    “这里，好像的时那个噢。”他伸手轻轻拂了一下沈顷潇得耳垂，微笑着说。

    “哪个？”

    “最开始那个。”照夜白道，“你刚刚认识的时我戴的那个。”

    “是的。”沈顷潇说着，抬手卸掉一只，正是十七岁时照夜白替他取下啊右侧耳钉。他把它递给照夜白，让对方的看仔细些，“就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