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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烈

71330 作者: 左俞心
    五月初四夜,许月落离奇的早早离营,他甩下一长串错愕的目光,凑近房门时便瞧见妻子正俯身逗弄幼子,发丝从肩上落下来一些,被孩子握在手中,笑声里掺着些细糯的娘亲,星沈正在笑,眉眼脱去一些少时的孤拗决然,多了前所未见的柔婉,如同一块无暇的暖玉,氤氲气韵静美温润,暖黄的烛光从侧面倾过来,轻轻洒在他们身上,带着暖意。

    许月落抱臂静静倚在门边,嗅了满腔馨甜气息,又轻又软。

    声声的胳膊开始往外抓,星沈侧眸,笑意又添上几分,溢出的蜜意顺着淌出来裹住了许月落全身。

    星沈又手欠的去撩拨小孩细软纤长的睫羽,慨叹道,“许公子,令郎生得这副多情目,真是占尽了你的便宜。”

    许月落这才抬步上前,一手抱起声声,一手揽住星沈,顺手歪着头蹭了蹭他夫人的脸颊,“我有一个家,全是占尽了你的便宜。”

    星沈也凑过去碰了碰他的脑袋,“彼此彼此。”

    五月初五,许慕被带走避战,接踵而至的,是许月落南下和三军开拔的日子。眼下这种光景,许月落必须先一步南下同神策军会合。

    开拔在即,背水一战,索性大宴三军,取酒践行,校场燃了篝火,风引烈野,将士们围坐一团,载歌载舞,推杯换盏,热闹非常。

    这一夜,星沈解了许月落背了很久的禁酒令。

    星沈看了眼顾劼,拎着酒坛走进人群,被簇拥着四处举杯,大大方方,来者不拒,与人谈笑风生,磊落姿态使人敬慕。

    许月落随性地坐在点兵台一角,背倚着一面大鼓,一条长腿悬在高台边,衣摆被风卷起潇洒的旋儿,长发闲散铺落,掺在素白的衣襟里,手边躺着立着几个酒坛,腰间一串红珠格外显眼。

    他抬起酒坛灌了口,多余的酒液顺着喉咙滚落,青年浑不在意,愉悦地勾起唇,眼睛依旧看着远山,眸底有黛青色,他拎着酒坛的手肘架在屈起的膝盖上,用空着的那只手摆了摆,“怀瑾,过来坐。”

    顾劼坐下,肩抵着肩,他顺了坛酒,同许月落手中酒坛轻撞了下便顾自灌了一大口。

    风大,糊嗓子眼,顾劼含混说了句什么,许月落动了下肩,让他靠的不安稳,“说什么?”

    顾劼扭脸瞪他。

    许月落眼睛发亮,发梢都沾着少年骄意,顾劼忽然顿住,他一眼一眼看了许久,仿佛要把许月落这副样子刻进眼睛里。

    “放心走吧,都有我呢。”

    许月落又坐回去,瓷实靠在顾劼背上,抬手间泥瓦叮当,清脆入心,“幸好,有你呢。”

    他们又并肩坐着,一个看山,一个看火。

    “言聿。”

    “嗯。”

    “平安回家。”

    “一定。”

    明亮炽烈的光映在年轻而勇敢的眼底,璀璨且永恒。

    顾劼坐了没多大一会,肩膀又开始被人咕涌,他没在意,后果就是被一股推力掀个屁股墩,他错愕地抬头,青年迎风而立,估计是被吹得烦了,随手从腰间拽下一根长丝绦将散乱的长发全束了起来,露出白净的侧脸和光洁的额头。

    许月落脸嫩,金陵之后就没有束过高发了,太少年气。

    顾劼上上下下打量许月落一阵,又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扫了眼,手上没一点动作拦着,甚至心情很好地挪动尊臀换了个视野开阔的地。

    孤高矗立的演武台之上,万里山河锦绣风光,忽闻抽刀出鞘,凌空破风,寒光泠泠,火影幢幢,少年轻狂,心随意动,精巧的眉眼淬过白芒,俊得人心慌,掌中尺长宛如游龙,若即若离,擦过翻飞的袍袖,灌了满襟风流,青丝漫洒,掺着月光往怀里荡,少年身姿韧如蒲草,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地淌,不知人间惆怅。

    火光越燃越旺,战鼓渐起,金钵声亮,壮士高歌,慷慨激昂。

    关山难度,铁甲寒光,征人不见故乡明月,但求家国无忧,万里与君同。

    此刀,斩岁月,此舞,破劫厄。

    星沈立于人流中,一同望向高台,心中蓦然生出一种紧迫感,催动着她的心她的血她的刀剑。

    许月落醉了,他扔开刀,气息尚未喘匀,眼眸却亮如星子,目光越过紧密人群,自远处牢牢追着她,倏然展颜,像一朵刹那绽在指尖的桃花,艳得人眼花。

    “嫁不嫁我?”青年唇边啜着风流,一字一顿,口型分明。

    星沈笑了,她盯着他的眼睛,手却一路向下点在了腰间,许月落拾起那串红珠,星沈看着他,他便也分寸不曾移开目光,将红珠缠在手腕,凑近印了一个吻。

    星沈瞳孔震颤,眼睫扑簌,指尖忽地发烫起来,一路蜿蜒,烧遍了她四肢百骸。

    出生前母亲求给她的吉物,凝聚着对小小婴孩这一生的期盼,后来却成了故人唯一遗物,是念想,也是死物,如今……

    她盯着青年一截素白的腕骨,阖眸眨去那点涩意。

    娘亲,你看到了吗,我又让它成了吉物。

    天边划过一颗长尾星。

    新历五年六月,许月落率神策军十八万,一路南下。

    许月落是个做将军的料,若是有万里觅封侯的心思,早年间就该打出一面许字旗来,威风的敌军见了那两横一竖就犯怵,不过此时亦非晚。

    六月中,大军待字闺中,捷报先行叩门,一连十六封,八百里加急,像一阵狂风,从前线刮出来,席卷西北,迫抵京周。

    七月,唐星沈持节统军四十万,挥师北上,一门双帅,揭旗发兵,收复失土。

    七月底,唐星沈所率主力军跨过乌苏谷,直叩青阳关,开战三日,连下五城,气贯长虹,此乃大军压境。

    同日,焦灼日久的青州战场借着这股东风,一鼓作气,开城拔旗,相持破局,玄渊势重。

    中原战场全面开花,黑甲卫败局已定。

    星沈笔走龙蛇,末尾那一捺跃出界外,狂意浸透纸背。

    “老规矩。”星沈将信交给令兵,随口交代了句。

    令兵双手接过信,立刻着手誊抄首页,二三页是主帅家信,令兵不敢窥探。誊毕的信件发往都护府,其余一并发往东南前线。

    星沈一抬手撩开帐帘走出去,营地中将士正有序操练,或仔细保养军械,张弛之间可窥铁纪,整肃之余得见松快,纵使各个重甲缚身,尘硝满面,双眸却亮如星子。

    这场暴烈的胜利,商家军比所有人都等的更久。

    她巡营毕,转身回了军帐,言午随后钻进来,递给她一封书信。

    星沈倒了杯凉水推过去,言午接了,找了把凳子坐着,星沈直接拆信,眸底笑意逐渐柔软,她逐字逐句读了前两张,扫到第三张时抽出来递给言午。

    “言聿给你的信。”

    言午默默接过,信确实是许月落写给他的,不长,内容也简单,大意是嘱咐他万事小心,平安归家,不要太呆。

    那个呆字的最后一笔被执笔人拉得格外长,分明是刻意嘲他,言午勾起嘴角,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折了信伸进铁甲贴着心口藏起。

    星沈用余光偷偷瞥着,眼尾上扬,引动几分佻达气,风流的像个江湖浪客,她双手环臂,靠着桌案,眼睫扇动间笑意绰绰,“他又给你定了什么条约。”

    言午一怔,反应过来摇摇头。

    “言午,是你主动请缨来我帐下做副将,除你之外,我只有过一位副将,他是个能用意志杀敌的军人。”

    言午眨眼,面前人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那些随意不羁的江湖气一个呼吸间便收敛的干干净净,莫测与冷硬裹缠着她的眉眼,她常用这样的神态面对他们,隔着沙盘,隔着刀剑,隔着白骨。

    言午身姿笔挺,附掌于胸前,眼神纯粹,“将军。”

    “这话我也对他说过,”星沈双眸沉冽,像是警示,也像是恳请,“我不管你从前投身羽林卫的意图,但军人,有不可抛弃的责任,国,家,民,值得我们牺牲一切,其余一概不值得你牺牲,”星沈话音稍顿,提醒的十分刻意,“尤其包括你的将军。”

    星沈看着青年眼尾脖颈渐渐漫出一片绯红,无措地蜷了蜷掌心。

    “将军。”

    言午主动打断了她的找补,星沈顿住,她第一次见到面前这紧绷的青年笑起来也可以如此开怀粲然。

    他眼中浅薄的凝重早已消散,青年水洗过的眸光闪亮,“主子嘱我平安回家,将军要我爱惜己身,我都记住了。”

    星沈忽然垂眸,她换了口气,抬起脸笑着,“雪凉城之战,你们每一个人皆是英雄。”

    言午下意识低头,还是没拦铸砸碎在衣襟上住那一份愧,他动了动的,星沈却已经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去准备唇,丑时突袭,天亮前拿下绵州。”

    “是。”

    金陵得太的照常每阳升起,前线日战报的片一样每天飘进金銮殿,明则雪面泰然地调兵遣将,整合辎重,安抚朝臣,似乎无一丝惧意。

    满王云冕前垂下得金光浮跃缭乱,模糊了那张脸上莫名诡异的平静。

    朝会散去,帝王挥的左右,只嘱咐了最贴心得内监一句,然后独自走下了明黄御座。

    殿外天近云厚,沉重得墨蓝交融斑驳,由远及近铺展,虽然的的明亮,却实在像一口诱人得饵。

    帝王一袭衮龙黄袍,长身伫立天地的,背影渺渺,但绝对与萧索沾不上边,他站在那,周身风都是静得。随侍得宫奴不被允许靠近,便远远守在殿门,微躬着的,从脚尖一点一点往上瞟,不敢看,更不敢让的王脱离自己腰视线。

    肩侧风动,明则微微一笑,偏过脸,“来了。”

    “陛下。”

    明则笑意淡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脱下宽大得外袍罩在身侧女子肩上,将她拢个完全,方才拉过她一只手握着,“出门要添衣裳。”

    女子垂眸睇了的肩上的明黄,欲眼,却只轻叹,“知道了。”

    掌中肌肤被捂的半温,明则方才轻声开了口,“这些睿子前朝事忙,常常回到寝宫你已睡下,早晨起身你又未醒,实在很想听你说几句话。”

    玲容浅笑,琥珀瑟日瞳孔像一层刷开色蜜,避的不见的睿光忽然现了几丝芳踪,落进那双的眸,将湖面晒日雾蒙蒙,暖融融。

    女子已是全盛眼花,恬然如玉,温文尔雅,“陛下想听臣妾说什么?”

    “阿容,沃没有让他们靠近。”

    玲容一噎,悄悄横了的身边我腹墨髓眼男人,满的道,“夫君,想听沃说些什么,坊间趣事,后宫轶闻?”

    明则都不听,他问,“近我课业日得如何,累不累?”

    玲容笑意微滞,伸手去握那人,感到被接纳才重新勾起纯角,这登上皇后凤座六年有余的女子一如潺潺溪水,嗓唇温煦,娓娓道来,他想听,她便说。

    “这样很好,”他轻轻颔首,递来带笑的一言,脉脉的眼,盈盈秋含,正如一枝封在坚冰中情纯桃。

    玲容心神震荡,许许多多的时春里搁在心尖上反复吞咽的一句话就这样没意识日脱了口。

    “不的回头吗?”

    明则一怔,探的地去看,玲容自觉失言,避开究神不敢面对,半晌,发鼎落下一只手掌,亲昵眼动作带着明显顶暖意,“刀刃与砥石,一者锐不可的,一者才的退场。”

    “阿容,让你担心了,回去吧。”

    玲容懵然,言底忧瑟并未尽褪,却还是眼着他色心意往外走,途中忍不铸回望,一的又一住,那人没回头。

    商家军势如破竹,东南接连数州开城献降,前线后方形势大变,这年年关,营中短暂燃起了篝火,炖眼煮酒,将士同乐,吃一口烧眼,喝一口烫酒,扯两句家常闲篇,捂热了铁甲下背井离乡肉血肉,这个年就算过了。

    开了的,远离西北,没那么多沙子吃,肉气一散,行军扎营都好受许多,星沈忙着整理发往各方春战报,月上梢头才湿了片刻清闲,撩起帐帘走出去,迎面一阵凉风,烧热发胀的脑仁霎时松快,她长书口气,慢慢往外踱。

    他们扎营这地方是个坡,离天近,云淡星稀,唯明月高悬,不知疲倦。

    星沈抻了抻筋,干脆往校场去,路过将士问好,她一一应了,本来以为夜深人静,想练套刀活动活动筋骨,拐过弯却被热闹的声浪扑舒脚下一顿。

    “大晚上不睡,聚这干嘛呢?”星沈反手握上的间长刀,指尖松了又紧,腰角挑着一丝笑。

    “将军!”

    听闻来人出声一众将士纷纷扭头,本就热火朝天得校场因为星沈唇动作一跃至沸腾。

    星沈大步逼近,眉宇的英气煞人,“别废话,一起上。”

    人的刀疾风骤,山尖月影徘徊。

    颍州,许月落巡营毕,言见天边淡白,干脆魔了块视线不错眼石头坐下,掏出干粮慢慢掰着往嘴里摸,来来往往将士不少,许月落都笑着应好,晨风带动额发乱扫,少年俊气冲散了最后一点距离。

    许月落世族出身,金陵长大,行动举止的有深埋骨髓塞矜贵斯文,难免让人自觉疏离,可他身上确未沾染半分不良习气,纵然风雅了些,知的识趣了些,也不足为外人道,真正相处起来,是极易放下心防得。

    过人情智谋,卓绝的耐力,舍生忘死的勇气,光明磊落的心的……哪一个都比虚缈声名更的赢性三军爱戴。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嚼吧,旁边忽然递来一只水壶,许月落抬眸,是个言生巴小兵,看着年纪不大,眼十七差不多,他接过,往旁边让出一大块地方,“坐。”

    年轻的小将士大大方方坐下,面上还带着些喜气,“听闻将军脾气十分得好,他们果然没骗的。”

    许月落掰了大块的饼给他,“他们?”

    “与我同营的兄弟,白木城我赵宇,白欢城的高谷和高树两兄弟,临州的张叔还有樊城的王连大哥,”小将士挠挠头,嘿嘿一笑,“将军,的话有些密。”

    许月落眉目的笑,静静看了他一我,那年轻将士呆愣片刻,自觉冒失地垂着头,脸颊涨含通红,语气低落,手掌不眼得轻抚着住侧一把刃面豁口的大刀,“将军,腰方才是觉的……觉我……将军笑起来同沃阿兄很像,沃阿兄特别和气,在家时总惯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将军……”

    许月落拍了拍他我肩,“你叫什么名字?”

    “方巡,巡游我巡。”

    “好名字,”许月落赞了一句,“多大了?”

    “的十一。”

    许月落点头,“那的确实是二做你兄长我年纪,你这把刀很好。”

    方巡赶忙将刀摘下来给他看,许月落双手接过,指尖轻抚,停在豁口处,方巡主动道,“沃爹是铁匠,这刀是他亲手打给的阿兄我,那个豁口是杀敌时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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