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

    梅梁新把燕痕叫走后，就一直没叫他闲下来，什么故意泼湿了纸，打翻了书都是小的，烦人的是他要各种各样的东西，叫燕痕跑了一趟又一趟。

    “……累么？”梅梁新好整以暇的望着燕痕。燕痕半跪在地上收拾干净了打翻的茶叶，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回答：“不累。”

    梅梁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说：“在沈序面前，不是很会说话么？我这里有人摁着叫你闭嘴了吗？”

    “粗人，不会说话。”燕痕不看他，“多说多错。”

    梅梁新抬手倒了杯热茶，看似漫不经心道：“在沈序那里就不怕多说多错了？你，和他，和我都不一样。”

    燕痕攥紧了手上的抹布，闷声道：“他和你不一样，你……”

    “我什么？”梅梁新像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看他，“你想说，他对你好，因为你干干净净，而我是走狗，已经脏了是么？”

    燕痕不回话，只是看一眼他，又低下眼帘。梅梁新看他这个样就来气，一杨手就摔了茶杯，不偏不倚砸到膝盖边，沸水全浇到手上，很快就烫出一片红印。

    “收拾了。”梅梁新半点不在意，“快点。”

    燕痕轻轻碰了下手背，默默把茶杯碎片收到一块，扔到外边去了。梅梁新还是在看他，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不合礼的地方，好惩罚他一顿。

    很可惜，他找了一下午的麻烦，燕痕都只是按照他的要求把事情做完，然后一声不吭往边上一站。他挑不出错来，倒是给自己闷了一下午，想叫燕痕直接走，但是又不想要他舒坦，两人就这么互相隔应了对方一下午。

    “……沈序。”

    燕痕猜沈序在等自己，怕人等久了，走得比较急，看到人影就先开口喊他了。沈序望着他，没看到什么被欺负的痕迹，松了口气，朝他一笑：“你这么急做什么？没看到你人，我又不会走。”

    “哦……因为你在等我。”燕痕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不想沈序等太久。

    说完，又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可能是他自己带着偷偷的喜欢，所以落进自己的耳里就不那么正常了，生怕沈序察觉到他这样的想法，连忙又补一句：“天晚了，先回家。”

    沈序还在想怎么回应他上一句话呢，突然听他换了话题，只好顺着他看了眼天色，说：“行，再晚回去就太黑了。”顿了一顿，眼里掩不住笑意，继续道：“两个小孩大概也在等我了。”

    沈宴雀大概是认识他了，今早走的时候，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撒手，抱走的时候还呜呜咽咽的哭，还是韩湘故叫他走快点，看不见他就好了。

    从上次在谢春楼看过一次那个婴儿，燕痕就什么都不清楚了，只能静静地听着。沈序一边走一边和他说：“我们一起送回去的小孩，嗯，叫宴雀。”

    “宴雀……？”

    沈序点了点头：“当时我刚好看了一只雀儿，可机灵，就想着放进名字了。”

    燕痕认真的听着，继续问：“那……宴，为什么也要放进去？”

    “嗯……我突然想到的。”沈序垂着眼帘，他要怎么解释呢？和燕痕说，带着点他的私心么？

    燕痕不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等着沈序后边的话。沈序满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是有点想叫燕痕明白的，但是燕痕好像怎么也不懂。

    又庆幸，又失落。

    “……怎么了？”燕痕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要低声道歉，被沈序挡住了：“没事……嗯，我继续说。”

    “……好。”

    “我妈说，这名字太轻了，要是他飞走了不回来找我怎么办呢？”沈序说，“就说叫他小雀儿，雀儿小就飞不远，也念家。”

    燕痕眨眨眼，觉得自己也应该说点什么，想了下，认真说：“师傅会叫我燕子，燕子也很小，每年都回来。”

    “多好呀，她肯定最喜欢你了，念着你回家。”沈序望着他，眼里藏不住笑意。燕痕眼睛一亮，显得没那么清冷又疏离了，很小声的说：“师傅也这样说。”

    他很高兴，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再听一遍。

    沈序低眉一笑：“那……燕子啊，你想不想在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另一只小雀儿呢？一起带回去的，只认识我，倒亏了你那一份。”

    “我什么都没做……”燕痕有些不自在，“没有亏。”

    沈序有些失望：“那你不想去了？”

    “……去，我……我会去的。”燕痕一着急，说话就磕巴了，“我没说我不想去，我……”结果一看沈序偏过脸偷笑，声音渐渐小了，最后默默说：“你没生气啊……”

    “没有啊，我只是很期待你来，但是你要拒绝我，我怎么会不失望呢？”沈序忍着笑。燕痕一抿唇，踌躇了半天，小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不知道自己以什么身份去的，总是去的，不会招人厌烦吗？今天下午梅梁新说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他是有点在意的。他想着沈序是个少爷，比他尊贵得多……沈家不是他随便就能去的。

    沈序望着前面的窄路，两边的屋檐压得很低，显得这里比别处要黑上那么一点，他特意选的小路，这样子和燕痕说话，不会被别人听了去。他在北平划了一小块地方和燕痕单独说话，不用担心突然冒出个人打断他们。

    “下午……梅梁新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沈序想去年冬天的时候已经说开了，今天又冒出了低人一等的念头，只能是梅梁新干的了。

    燕痕先是想摇摇头，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我只是比你有钱。”沈序温声回答，“但是那个钱也不是我挣的。”顿了顿，细细说：“你看，你很努力，很坚强，北平的日子那么难过，你都没有想过从我这里以朋友的身份拿到什么好处。你唱戏很好听，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是在谢春楼外边。你对人还很温柔，有些傻乎乎的，很……很可爱？”

    “……可爱？”

    “对。”沈序微微蹙着眉，有些无奈，“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不高兴，要告诉我，我就不这样想了。”

    燕痕偏过脸，说：“我没不高兴。”

    “那就好。”沈序笑了下，“你把我放那么高，忘了自己有多好，要是哪天你发现我也就那样，会很失望的。”

    “不会的，你特别好。”

    沈序揉了揉眉心：“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不会那么好的。”

    “就是……很好。”燕痕坚持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我……我不会觉得你不好。”

    天几乎是黑透了，只有一点微薄的光浅浅映在边上，射进这条胡同里，更是少的可怜。沈序怔怔地望着燕痕的眼睛，随后轻轻一撇眼尾，有些失落的低着声说：“你得接受我不好的地方，我不是神仙，总会有叫人失望的时候……”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燕痕想解释清楚，想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话，满心的着急，“我没有说，你有不好的地方，我就不接受了。”说完，又觉得不够，更着急，怕沈序不听自己说完，生闷气就走了，一把抓住沈序的衣袖，可怜道：“我都喜欢的……”

    沈序：“……”

    我记得，难过的是我才对。

    “沈序……？”燕痕拉着他不撒手，“你不理我了吗？”

    沈序忽的就觉得自己太矫情了，明明燕痕没有那个意思，还委屈个什么劲啊，都怪他乱想。燕痕看他不作声，低落地送了手，往边上一站，像极了犯错的小孩，束手无策的想办法但是又找不到出路。

    “我没生气。”沈序无奈，“我的脾气……应该还算好的，对吧？”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近了两步，“而且，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不会生你的气么？你要记着我的话呀。”

    燕痕看他一眼，闷闷的点头，想了想补上一句：“我记住了，不会再犯。”

    “还难过呢？”沈序问。

    燕痕轻轻一点头，想了一会儿，犹豫着说：“我害怕。”

    “怕我不和你做朋友？”

    “嗯……”

    沈序眨巴眨巴眼，还是他太隐晦了吗？他应该没有表现出若即若离的样子才对。

    他记得有一次沈劲柏和李云兰起争执，那时候好像是才成婚不久，沈劲柏别看在他面前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在李云兰面前还是想当笨拙的，加上又不好意思，常常以忙为借口，尽量晚点回家。

    李云兰又不清楚他什么意思，只当这个丈夫厌恶她，忍不住委屈去问沈劲柏，说要是有什么红颜知己，休了她也是可以的，不用这样耗着她。

    “……我不是。”

    李云兰在家里不受重视，但是怎么说也是个小姐，再委屈也没被冷落过，沈劲柏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她就更难过，忍着眼泪说：“你……你就是！我知道你们这些少爷，学过新东西，看不上我这样的深闺小姐……”

    后面还是李云兰和沈君珏谈天才解决好的。

    沈序反思过后，迷惑的问：“我……我是不是经常突然不见，也不跟你说一声？”

    燕痕只是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没说话。

    你说呢？

    沈序接收到这个信息，内心升起那么一点尴尬，小声说：“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而且，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

    “我现在知道了。”燕痕认真的说，“也不会忘记。”

    沈序松了口气，这下子应该算是解释清楚了对吧？后边的路两人恢复最开始的和谐，虽然沈序自己也不知道两人中间那一段是怎么搞的。

    经过路上这么一耽搁，他回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自然逃不过韩湘故一顿说，除了怕他出了什么事，还有就是过了往常回家的点，沈宴雀哭了好些时候了。

    “……你就这么对他的？一点也不惦记着！”韩湘故把小孩轻轻放进他怀里，“下次我可不给你哄了！”

    沈宴雀眼角还挂着泪珠，睫毛湿哒哒的黏在一起，时不时还抽一下，看沈序抱自己了，把脸埋进他的脖颈处，又小声抽泣。

    “你看看给他委屈的。”

    沈序轻轻拍着沈宴雀的后心，无奈道：“有事嘛，又不是真不上心。”一边说着，一边担心给沈宴雀闷到了，伸手把小孩的脸抬起来，擦了脸上的泪珠，结果这孩子不领情，挥开他的手，又趴回去。

    沈序：“……？”